故此,當貝欣聽到章翠屏表示葉帆不會搬來同住時,她是緊張的。
貝欣忙問:「葉帆工作順利,就不可以搬來與我們同住了嗎?那有什麼關係呢?」
無疑,貝欣的反應是過分強烈的,這令章翠屏有點不解。
她平心靜氣地向貝欣說:「葉帆前兩天才興高采烈地回來告訴我,她升職加薪了,有足夠的能力搬到外頭去住一個小小公寓,這也是現代職業女性的習慣了罷。」
還未聽章翠屏說罷,貝欣就忙叫起來:「不成。她這樣做不對,她不應該。」
「欣兒,你幹什麼呢?你根本都不明白葉帆的心態。」
「奶奶,我是太明白她的想法了。」貝欣仍然有氣在心頭。
章翠屏於是問:「很好,你說給我聽,葉帆要搬出去是什麼個想法了?」
這麼一問,貝欣辭窮了。
立時間,她無法不支支吾吾,漲紅了臉,不知所措。
章翠屏把貝欣的表情看在眼內,她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和想法。
章翠屏很認真地說:「葉帆的確是個很難得的女孩子,她天性很純樸,帶一點倔強,非常的能吃苦。我很喜歡她,甚或應該說,我真心真意的把她看成個承歡膝下的曾孫女兒看待。
「欣兒,你必須明白一點,在愛護葉帆的同時,不應是長期庇蔭她,而是要幫助她獨立成長,正如過往你幫助她站起來在人前幹活一樣。
「難得葉帆有這種獨立的意願和能力,她要到外頭去生活,寧願從自己的工資中取出一部分來付房租,也不讓自己長期依靠家庭,這番志氣是可嘉的,我不能因為喜歡把她留在身邊做個伴,就抹煞她的自由和自主。」
「奶奶!」
貝欣是有苦自知。
如果葉帆真的一如章翠屏的看法和分析,那麼,她要求獨立生活,是沒有不成全她,且為她歡呼的道理。多難得她寧願靠自己而生活,這是她自尊自強的表現,貝欣是會跟章翠屏一樣,來不及高興的。
但,貝欣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
葉帆之所以要獨立,是一種發洩怨恨甚或有報復意識的一番行動。
她要脫離貝欣的影子,不再依靠她一丁點而活下去。
貝欣焦慮與痛心的是她和葉帆的距離已日甚一日。
貝欣覺得她是被冤枉的。
命定的緣分也沒有眷顧著貝欣,反而要她獨力背負這沉重的十字架。
再說,貝欣心裡想,要她承擔罪名不要緊,只要葉帆能健康快樂地成人長進下去便成。
健康的不只是身體,更重要的是心智。
快樂的也不只是精神,基礎應建在正確的人生觀念之上。
她如許千辛萬苦地把葉帆從一個生不如死的階段搶救過來,她不甘心就此功虧一簣。
更令她心如刀割的是,自從婚禮之後,葉帆對文子洋的行蹤,隻字不提,不聞不問,視他如芸芸參加婚宴的嘉賓中一員,筵席散了就是散了,不一定有來往。這個決定其實是叫貝欣心痛欲絕、肝腸寸斷的。
她都忍住了。
為的是要活下去,且是好好地活下去。
那就不能讓一切有可能演變成生活病毒的細菌滋長。
她對文子洋的感情一旦被縱容,貝欣知道其破壞力是銳不可當的。
只要一個不留神,稍微鬆懈,貝欣知道自己就會不顧一切地飛奔到文子洋的懷抱裡,讓他攜著自己的手遠去。
貝欣拚命地工作,雷厲地兼顧發展貝氏與高氏的業務,讓自己每晚睡到床上去時,疲累得連夢都不可能有,這才安全。
否則,夢裡若是見著青蔥草原一片,文子洋軒昂地站在草原上向她揮手的話,她在驀然驚醒之後,感動且眷戀夢中的執手雙牽,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這幾年來,嚴厲的自我約束,是一個極度艱辛痛苦的心路歷程,貝欣都未曾埋怨過半句。
現今不公平到要她負起一手摧毀葉帆心智精神健康成長的後果,她實在忍受不住了。
可是,她的反常表現,非但沒有得到章翠屏的同情,且有了一重她們祖孫之間從未有過的誤解。
章翠屏認真地對貝欣說:「欣兒,為富不仁,比貧而當娼更可恥。或者我今日說這些話是誇張了一點點,但我有責任提點你,不要因為你有了門第財產,就以為有了天下間的一切,可以有資格運籌帷喔,呼風喚雨,就能主宰別人。權力與地位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就是讓你滋生一種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霸者心態,總有一日你會在這種心態的滋擾之下滅亡。
「所以,欣兒,別以為你曾是葉帆的救命恩人,你現今又有財有勢,你就對葉帆有種佔有慾。她還是應該是她自己的,有她的獨立思想與自由,我相信她會發展成長得很好,可能比你更好。」
貝欣激動地擁抱著章翠屏。
她幾乎要哭著叫出聲來道:「奶奶,奶奶,情況不是這樣的,好冤枉呀!」
當然,在千鈞一髮之際,她改口道:「奶奶,奶奶,你教誨的是,我會謹記。」
當章翠屏隨高駿夫婦搬進山頂豪華住宅去時,葉帆是興高采烈地忙著替章翠屏佈置好她的睡房,然後還抱著章 翠屏的腰,親暱地說:「我的好太婆,我一有空就來探望你。」
章翠屏用手敲葉帆的頭,道:「等你有空才來看太婆的話,等於望穿秋水,你快要在商場上搏殺到六親不認了。」
「你放心,凡是對自己重要的事,就必有空去做;對自己重要的人,就必有空去見。太婆,你對我而言是重要的。」
章翠屏道:「你逗得我呀,開心透了。」
「那就好。」
章翠屏握住了葉帆的手,問:「有比我更重要的人沒有?」
葉帆一聽,再看章翠屏的神色,自明所指,於是仍硬裝著俏皮,道:「沒有呀,怎麼還會有比太婆更重要的人了。」
「你別油嘴,我是認真的。」
「我跟你一樣,也是認真的。」
「你騙我年紀大,記性不好了。欣兒結婚的那天,你不是攜了一位醫生來給我介紹,還告訴我,他是特別從美國趕回來看你的。你當時那副甜膩膩的表情,讓再深度數的老花眼也看得一清二楚,他的人呢,回了美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