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榮氏企業的董事局閉門會議上,榮必聰和顏悅色地對十多位名譽董事與執行董事,包括他的一女一子榮宇與榮宙在內,解釋他的這個決定。
只一句話:「這是我對國家爭取北京主辦二○○○年奧運的一個信心表示。」
穩佔整個榮氏集團百分之七十八股份的榮必聰,從來都是一言堂。
榮氏股票在市場上是藍籌大股,在有史以來的股災之中跌幅最少,每年必有令小股東滿意的增長與利息,這就使他的一言堂作風變得絕對可以接受,且順理成章。
誰還敢反對?
只除了一些別有用心的報章專欄,仍會在文章中加一兩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刺耳話,寫道:「榮必聰此舉,是不是更有利於他以及榮氏在中國的前途,不得而知。」
現今城內舉凡有親中的行動表現,就會有持不同政見者在作各種揣測。
榮必聰這種經歷無數大起大落市場風暴的人,當然不會把這些評論放在心上。
君子坦蕩蕩,若非如此,怎能成大器,做大事,當大人物?
無疑,他此舉是一項國際知名的投資大行動,海外各國傳媒均爭相報道。
實際上,榮必聰的商業活動是橫掃全球的,無遠不至的。
令所有傳媒都不得不齊聲稱頌的另一項商業行動是,他獨力把西德三大重工業之一的佛烈瓦特企業的控股權在善意收購下承接過來。
西德的佛烈瓦特企業之所以落入榮氏手中,那就要拜東德圍牆拆掉之賜。
一點都不誇大,西德經濟就為此而亂了陣腳,箇中的關連至為複雜。佛烈瓦特的根本底子已經因為日本重工業的成績蒸蒸日上而變得虛弱了,再經過近幾年來經濟不景氣的衝擊,生意質量與市場需求脫節,於是只好尋求有新市場關係的股東注資。
誰不知道中國市場龐大,只要能拿到一張省政府的合約,把某項發展計劃所需的機械製造給了佛烈瓦特,就是一劑強心針,甚至是起死回生的靈藥。
榮必聰在中國,當然多的是關係與門路。
如此的集財與勢於一身,誰與爭雄。
要得到榮必聰的援手,佛烈瓦特只有好好地跟他商議,以一個合理之中接近便宜的股價,將股權讓給榮氏。
除非是自己名下有關的業務,否則,誰會在商場上悉心地給予照料。
於是,榮必聰便又趁勢在他的跨國企業版圖上侵入德國,加上他一向在美國有龐大的地產投資,名副其實的雄踞歐、亞、美三大洲。
榮氏企業霸天下,已成近月來的城中佳話。他成為《財富雜誌》的封面人物,合情合理。
躊躇滿志、獨領風騷的榮必聰不應有遺憾。
可是,事實並不為人所知。
榮必聰心上有的千千之結,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是解不開。
更是理還亂。
正如這一夜,面對彌留之際的髮妻莊鈺茹,他有無窮的怨悔、無言的悲哀、無邊的困苦與無盡的恨痛。
莊鈺茹還差幾個月才滿五十歲,像她這麼一位在眾人眼中幾乎有齊太陽下所有的女人,天不假年,實實在在地令人惆悵,教人惋惜。
她來到二十歲就嫁給榮必聰,三十年的婚姻原本不算短,夫妻恩愛,又育有榮宇與榮宙一女一子,更見理想幸福。
沒有人會知道莊鈺茹臨終仍耿耿於懷的一件平生憾事,據理力爭,遺恨遺惱遺怨,甚而遺債於人間。
莊鈺茹出身本城世家,是莊經世的二女。
莊經世原籍廣東,戰前就已到香港發展,他從零到億的故事,跟香港其他南下的富豪一樣,引入入勝,為人津津樂道。
莊經世之所以發跡而成本城巨富,開枝散葉,建立了這個香江名門,市場傳言說他是靠掘海沙、鑿山石發達的。
戰後的香港,百業待舉,建築業慢慢旺盛,海沙與山石都是建築的必用材料。莊經世就有辦法從廣東沿海的省份,諸如南沙和珠海,淘沙移山,飛沙走石,實在這行本少利大。
莊氏最聰明的地方還在於不只從建築原料上取得經濟效益,且還在地產投資上獲得難以想像的巨利。
莊氏建築每次把沙石轉售地產發展商時,如果莊經世認為該建築物地點好,他就寧願收價廉宜一點,也必附帶一個交易條件——讓莊氏可以占業權的一個百分比。這無疑是佔用地產發展商的心血,在物業上兼收並蓄。結果,戰後的二十年,莊氏地產集團發揚光大,轄下分別擁有莊氏建築、莊氏土地發展、莊氏物業股份、莊氏房產管理、莊氏測量行等機構,目前已由莊氏的第二代接管。
莊經世的家族跟香港其他有名的家族一樣,在本城逐漸開枝散葉,建功立業時間不算長,並不如小說《紅樓夢》中的榮寧二府那麼錯綜複雜,反正建埠也不過二百五十年,真正來此落地生根的不會超過三代。然而,族譜已具雛形,子孫開始繁衍,也是蠻熱鬧難纏的。
莊經世公開的有一妻一妾,嫡室莊傅秀珠是他年輕時在廣東故鄉娶的親,在戰前就跟了他來港創業。傳聞這傅秀珠是很能幫夫的,故而莊經世對她非常尊重,縱使在外頭花天酒地,明目張膽地三妻四妾,依然給他元配夫人應得的一切權益與禮數。
說得不避嫌一點,江湖上對莊家,有過清朝四大疑案之太后下嫁以保天下的淒迷傳說。
為什麼當年中國大陸跟香港關係特殊,莊經世竟有本事搬沙運石,出入禁境,把握何在?
這種人際關係,若是靠莊傅秀珠去建立的話,她靠的是什麼?無非是她手上擁有的條件。
年輕時的傅秀珠,只一句話,她有著女人最優秀的原始本錢。
一切就盡在不言之中。
無人會深究,亦無人敢追尋。
總之,今時今日,莊經世已是垂暮之年,莊氏集團老早在嫡系長子莊鈺華與長女莊鈺萍之手。庶室莊羅寶芬所生的孩子,在莊家的地位上,是差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