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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頁

 

  相信知道鄒小玉為什麼自殺的人,只有一個。

  誰又敢跑到他跟前去細問根由。

  然而,也有人敢做例外。

  他是戚繼勳。

  事發後兩天的晚上,他走過大宅來,等著榮必聰從外頭回來,然後求見。

  榮必聰照例把他引進書室。

  「坐吧!」然後,榮必聰抬眼看了戚繼勳一眼,說,「你的臉色很差。」

  「因為我傷心。」戚繼勳問,「你不傷心嗎?」

  榮必聰稍微一愕,才答:「當然傷心的,比你更傷心。」

  「為什麼?」

  「因為我們已是三十年的夫妻。」

  這個答案令戚繼勳一怔,一時間才回過神來。

  「你比我較容易適應,說到底小玉未曾與你共過何等憂患,夫妻情分不深。」

  「不,我愛她,深深的……」說這話時,戚繼勳的雙眼通紅。

  「會過去的,一切的難堪總會成為過去。昨日已死,繼勳,你仍有明天。」

  「可是,不弄清楚小玉為什麼要死,我不會有明天。」

  「如你這麼說,就太把事情混淆了。」

  「你真是鐵石心腸的人。」

  「繼勳,你可知這樣子對我講話,是並不禮貌,也不尊重?」

  「是不是要我負全責?」

  「你認為呢?」

  「我能坦白說話嗎?」

  「早就該如此,別把事情放在心上,有疑惑,你應該問。」

  「你會答?」

  「如果我知道答案,而且這答案應該讓你知道的話,我會。」

  戚繼勳倒抽一口氣,問:「小玉為什麼要跳樓自殺?」

  榮必聰並沒有對這個問題表示驚駭,他回答說:「不少人都想知道這個答案,這包括你和我在內。」

  「榮總,我認為你是最瞭解內情的一人。」

  「你的推測錯誤了。」

  榮必聰一字一句地,清楚而淡定地答。

  他的目光一直望著戚繼勳,並沒有迴避。

  惟其沒有畏縮,益顯得理直氣壯。

  戚繼勳由迎接他的目光到最終氣餒地垂下頭來,只不過分秒之間的事。

  榮必聰的威儀任何時候都能壓得住所有的人。

  他的話一直代表權威。

  戚繼勳不能不信服,不能不收回他的問題,更不能不放棄他的堅持。

  惟其他人示弱了,請降了,榮必聰反而走前幾步,把手搭在他的肩膊上,以示安慰,說:「繼勳,昨日已死,不必回顧。你信我,這是對你對我最有利最有建設性的做法。」

  「可是……」

  戚繼勳忽然地抽噎起來,他忍不住哭了。

  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之後,就如堤壩有了一個缺口,無法控制。一個大男人竟然伏在榮必聰的肩膊上狂哭得像個小男孩。

  榮必聰歎一口氣,說:「繼勳,何必如此!」

  「可是,我愛小玉,我真的愛她!」

  「你愛她,她不愛你,有什麼用?」

  戚繼勳猛然抬起頭來,凝望榮必聰,神情悲慘得活像被判死刑的人。那種不願意死而又知道不得不死的痛苦,充塞著他體內每一個細胞,叫他差一點兒就要尖叫出來,作為發洩。

  榮必聰深深地吸一口氣,挺一挺胸膛,道:「男人大丈夫何患無妻,只要你成功,女人要多少有多少。那時候,再回顧今日的你,你會覺得可笑、可悲、無聊。繼勳,你必須相信我。男人之所以能傲岸矜貴,也仗著有女人深深地義無返顧地愛著他,否則,我們不會有尊嚴。」

  「這是你的經驗之談?」

  榮必聰微微一怔,然後淡定地點頭。

  「榮總……」

  「不要問下去,世界上有些事是不宜尋找答案的,尤其是得了答案而不能改變局面情勢的,就要學習放棄尋根究底。」

  榮必聰稍停,讓戚繼勳稍稍安靜了一點,才繼續說:「如果你堅持要尋找答案,我教給你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你答應三年之內不再問起此事的前因後果,這三年,依足我給你安排的方法去發展你的業務,爭取成績,三年後你回來,我設法讓你得到有關的資料。」

  戚繼勳問:「現在不可以告訴我?」

  「現在我的資料並不完整,看不到真相。我也需要三年時間去搜集,才能向你提供。」

  「好。」

  「我們一言為定。」

  榮必聰首先伸出手來與戚繼勳重重一握。

  「榮總,我可以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嗎?關於小玉的。」

  「好,問完這最後一個問題之後,你答應三年過盡,才重新有此權利。」

  「是的。」

  「好,你問。」

  「市場內關於小玉與你的傳聞,是真,是假?真是真,假是假,我不能接受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榮必聰的眼神像兀鷹。

  戚繼勳在他的心目中像一隻小雞,隨時可以將它啄食消滅,也可以不屑一顧。

  戚繼勳頂著冒犯兀鷹的危險,幾乎是引頸待戮。

  他不怕。

  要他忍耐三年,最低限度要給他一個信心的基礎。

  戚繼勳即使對榮必聰有殘餘的一點點信心,也必須抓緊,才有餘力度過這三年日子,否則,他盡可於今日就來個了斷。

  榮必聰終於開口了,他看到戚繼勳的神情,知道他的決絕與不肯妥協,於是他答:「假的。」

  「你是說市場內關於小玉與你的傳言是假的?」

  「假的。」

  然後,這「假的」兩個字像生起了很多很多的迴響,在戚繼勳的耳畔不斷地旋轉著,揮之不去。

  「你已經拿到你的答案了。」

  「謝謝你。」

  「把小玉的後事辦妥後,我需要你去展開一個商業的大行動,你要有充足的準備離港一個時期。」

  榮必聰就這樣把一場風暴平息了。

  最低限度,戚繼勳再盛怒、再激動、再憂疑,也只不過如一座睡火山,起碼要三年之後才有機會發作。

  鄒小玉的葬禮異常簡單,戚繼勳安排她火化,葬在永遠墳場內那些白鴿籠似的骨灰靈位內。

  更因為男女家都是人丁單薄,沒什麼親戚,於是靈堂很疏落清冷。

  惟一充塞場面的是,榮氏機構內的同事以及商界中人送來的祭幛與花圈,也算是有幾分顏色點綴了靈堂內的一片素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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