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坤說罷,搖搖頭,冷笑。
原本這麼一番話是很能刺激榮必聰的,但他還是沉住了氣,不發一言。
他完全知道為什麼榮坤要如此發洩。她母親逝世時,只有榮必聰陪著她捧住了骨灰到天主教墳場下葬。
完全沒有場面氣派可言。
榮必聰的兩位夫人,在生榮死哀之上,是太有天壤之別了。
榮坤如常地發她的脾氣,是有她的理由的。
榮必聰沒有責怪她,他極力心平氣和地說:「坤,我想好好地跟你談。」
「我從來都好好跟你談的,不是嗎,爸爸?」
「這次是關於你的前途問題。」
「我的前途?」榮坤說,「不是很好嗎?光鮮亮麗,不愁衣,不欠食,近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榮必聰不再去反駁女兒的晦氣話,他繼續把自己的計劃說下去:「那也牽涉到榮家的家族計劃。」
這句話證明相當有效,榮坤不再插嘴,她靜聽父親把計劃說出來。
既是家族計劃,又牽涉到她的前途,二者一帶上了關係,她就是在人前代表榮家了,是這樣嗎?
從來得不到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正如一些無名無分的外室,千方百計要擠進丈夫家的門檻內一樣。
不是為了進了門,會額外得些什麼利益,只為未曾到手,就要弄到手為止,好覺得自己無憾。
做人最艱難的就是願意接受人生必有遺憾這個事實。
很多人到一把年紀都想不開,正如榮必聰去了世的那兩位女人,更何況是年輕的榮坤。
「坤,你在電視檯曆練了這麼一大段日子,對娛樂圈的工作是否真有興趣?」
「可以這麼說。」
「好,那麼,答應我實實在在地去瞭解整個電視台的運作,把它視作為一番事業去做,甚而摸索學習每一個環節,這才會平步青雲,大權在握。」
榮坤只睜著眼,繼續聽榮必聰講下去。
可是,榮必聰再沒有說什麼了。
「就這麼簡單?」榮坤問。
「這已經很不簡單。」
「我不明白。」
「如果你想深一層,你就會明白。」
「你只能透露這一點點?」
「在現階段,我已透露很多。」
榮坤沉默一會,然後又說:「奇怪,我以為你會在莊鈺茹去世之後,來向我宣佈一個好消息。」
「這不算好消息?」
「這算是你答應母親的交代。」
「坤,容許我一步步地來。」
「莊鈺茹仍然對你有著無形的掣肘,那將是水遠的,是吧!」
「她遺留給榮宇與榮宙一筆相當可觀的產業與股份,我想在榮氏企業目前的生意網外,加添一種新事業,將來歸你所有,這是向你母親交代的第一步。」
「你答應這只是第一步?」
榮坤顯然是個堅持執著至極的小女人。
「作為榮必聰的女兒,最大的象徵也無非是在人前能於榮氏業務內有實權而已。有了這重身份,人們會開始揣測,我的態度如何,也算是一種證明。」
看來,經過深思熟慮,也可以說在無計可施的絕境之內,榮必聰想到了一個變相透露真相的法寶。
他打算不遺餘力地栽培榮坤,然後製造人們的揣度,讓謠言去透露事實。
他是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榮坤之所以受重用,因為是榮家骨肉,那麼就算同時對得起他的兩個女人了。
話其實說得很明白,正如他說,在現階段也只能說到這個地步。
羅馬非—日之內建成。榮坤總不至於不合理到要今日就知道將來她的領土所在。
總算在莊鈺茹逝世之後,榮必聰對她的地位和身份做了一些部署。
事實上,榮坤的情緒的確受到蔡品天的離她而去,低落了頗長一段日子。
這些失意,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向好強的她,不會說出口來。
她原以為蔡品天會跟自己有結果,但,情況在邃然之間有突變。
蔡晶天沒有再出現,電話也沒有搖來。
榮坤找到珠海,對方一聽是姓榮的找,就答:「蔡先生到上海去了。」
榮坤要了上海富強健康飲料廠的寫字樓電話,得到的答案是:「榮小姐嗎?蔡先生剛去了北京。」
如是者過了一陣子,榮坤再找蔡品天時偽裝說:「這裡是茂盛企業的陳經理要找蔡先生。」
候了一會,果然是蔡品天的聲音在電話筒中傳過來,他不斷地「喂喂喂」,可是,眼中忽爾含淚的榮坤,慢慢地把電話筒放下。
這以後,榮坤再沒有找姓蔡的了。
不必根源究始,只看成果就好。
她知道這段情緣已悄然而逝。
跟那班娛樂圈的男男女女泡在一起,彼此都只不過是混日子過,圖個無聊的寄托,他們都知道不是交什麼長遠的朋友,更遑論是生生世世。
無疑,榮坤心裡是劃上一大條創痕的,她需要重新地站起來。
榮必聰對她的承諾很重要。
榮坤母親郭慧文的遺願就是要她站到人前去有個光明正大的身份。
郭慧文在臨終時,握著女兒的手,說:「坤,做女人的,最開心不過的就是能牽著自己愛戀的人的手,走在陽光之下,接受別人投以羨慕的眼光。這種感覺,只在你出生之前,你父親留在鄉間的那段日子,我享受過,沒想到那段日子我會懷念至死。這些年,我肯屈就,因為我的確愛你父親,我不要予他為難。而且,坦白說,逼著他也是枉然,他沒法子在我有生之年辦得到。到我人都不在了,不構成莊鈺茹面子上的不好過,或許你就能名正言順地是榮必聰的女兒了。」
郭慧文在油盡燈枯之際,拼盡了最後的力氣,繼續說:「要為愛一個男人而一輩子見不得光,是當事人的選擇,無話可說。要自己的骨肉能在人前亮相,可是父母的責任。坤,我已盡了最大最大的責任,以放棄爭取我的權益去交換你的身份,如果還是落了空,你可別責怪母親了。」
於是,榮坤不責怪母親,只把矛頭指向榮必聰。
榮坤認定了自己一生下來,父親就欠負她。長大了,承受的客觀委屈更大,榮必聰欠她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