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怎麼這樣笨?並不需要真死,我才不要閉上眼睛,再跟世上美的一切絕緣。
我可以自殺,然,終於獲救。
這就能提出一個非常嚴重的警告,讓丁松年回到我身邊來,守護著我,不讓我再做傻事去。
忽然,我又悲哀的想,就算自殺得逞,再不能活下去了,也不那麼恐怖吧,人能夠在以為還有生還的希望時,就已死去,是求之不得的事。
最安樂的是令丁松年內疚,他因此而責難自己,那麼就會把一口怨氣恨氣,噴到邱夢還身上去了。
看他倆屆時還怎麼能快快樂樂地相宿相棲?
活著,像如今的孤伶伶,每日起來,巴巴的到處亂抓朋友來陪伴、來打發日子,實在是厭煩而恐怖。
連自己的親骨肉,都可以十天八天不見面,不回到我身邊來,而愉快的生活下去。
想著想著,真宜得速死,看看周圍離棄我的人心裡怎麼好過?
我拉開了床頭的抽屜,取出了那瓶安眠藥,緊緊的捏在手裡。
下定決心吧!
必須背城一戰。
在全人類開始肯定我再不會勝利時,我要異軍突起。
現今每朝每時,聽到的安慰說話已經沒有了靈魂,只餘軀殼,至為門面了。
我決不能這就讓親朋戚友看扁了。
把安眠藥全部拍到口裡去,又大口大口的喝了水。
我躺下。
丁松年,我開始在心裡吶喊,我的末日如果真來臨的話,看你這下半生怎麼好過?
是仇佩芬曾警告丈夫,說:「他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太對了。
請記緊,我是個無辜被迫害的人,死了,就是只無辜被害的鬼。
看他們怎樣逍遙於法於情於理之外?
就連丁富山,都讓他一輩子背負不孝的惡名,看他那助紂為虐的祖母怎樣向孫兒解釋?怎樣過他無憂無慮的下半生。
我開始覺得暈眩,整個人酸軟,眼皮越來越重,神智開始迷糊。
是了,是時候要離開塵世了。
有一點點的捨不得,更多的是不甘與不忿。
不,最低限度要清清楚楚的去對丁松年講一聲:是他害死我、迫死我的。
對,我沒有寫遺書,來不及把我的心跡宣諸於筆墨,非要留個口訊不可。
然,我不知這丁松年在那裡。
好笑不好笑,一個仰藥自殺接近彌留的妻子,不知道丈夫宿於何處?太悲哀、太該死了。
我掙扎著,抬起那只已然是軟弱無力的手,抓起電話,搖給仇佩芬。
電話響了像半個世紀,終於對方傳來聲音時,我竟張著咀,不知如何,說不出聲音來。
很辛苦很辛苦才吐出了兩個字:「佩芬!」
「喂,喂,誰?你是曼明嗎?」
「我……吃了藥了……」
「什麼?曼明,究竟什麼事?千萬別幹傻事?千萬不要!」
我的心機還是能活動的,對方那急躁、緊張、憐惜的語調,撫慰著我受創的情緒,如果說這番話的人是丁松年,我會很安慰、很開心,果如是,就算死也值得了。
「曼明,曼明——」對方狂喊。
「告訴松年……請他愛……我。」
之後,我放下了電話,覺得很累、很累、很累。
眼睛一蓋上了,就再睜不開來了。
竟有一種很舒服、很舒服的感覺。
那種感覺像小時候坐滑板,從高處,一直的向下滑落,掉進一個無底深淵裡。直至突然的有人猛地把我一撈,把我從極度的迷惘中叫醒過來。
「曼!曼!」
那麼熟悉的聲音。
是誰?
是松年嗎?我在心底裡叫喊。
「曼!曼!」
我疲倦至極,仍竭力的睜開眼睛,想看清楚那叫喊我的人是不是朝思暮想,失而復得的丈夫?
視野由迷濛而至清晰,果然是一臉俊秀而憂戚的臉。自遠而近,似是再由陌生而至熟悉地擋到我面前來。
我的淚水驀然從眼角流瀉下來。
是不是要隔世重逢,死而復生,始能聽到曾是心心相印的人底呼喚?
要經歷多少艱難痛苦,才能表達心中的一份濃烈的摯愛?
我突然的,沒由來的感覺到回到世上來的只不過是一具軀體,而不是我的靈魂。
人,要活下去,是需要有自尊的,缺了,就等於靈魂出竅,只餘行屍走肉在世上活著而已。
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這是我知道的。
我勇闖鬼門關,終於還是被拉了回來。
曾經在許許多年之前,我為丁松年懷了孕,結果,難產。丁富山是先把腳露出來,害接生醫生做多很多功夫,當時我以為我必會死去。
在孩子的哭叫聲終於在手術室揚起來的一刻,我開始坦然舒然地昏迷,就算再醒不過來,我也無憾。因為世界上已留有我和松年的愛情結晶品,我倆的血脈將會持續,以至於永遠。
當我醒過來時,望見握著我的手者是哭泣的丈夫,松年在我身畔輕喊:「曼,請你醒過來,曼,求你別死,千萬不要就這樣離我而去!」
十年人事幾番新。
誰會想到十年前一雙害怕生離死別,但願連理同枝千萬年的恩愛小夫妻,在十年後,會有一人刻意殘害自己的生命,以挽回另一人已變的心。
我,茫然。
肝腸寸斷。
或者,自丁松年宣佈他的婚外情以來,只有這個時刻,我曉得為自己悲哀。
因為可憐自己,才會流下淒酸的眼淚。
第30節
一個有手有腳、有飯吃、有屋住、有齊生活上所需的人,會為一段已逝的感情和一重已變的關係,以生命為把戲、作手段,去愚弄別人,實則上是重重地貶低了自己。
「曼!」丁松年再叫了一聲。
我望住他,千言萬語,都不知從何說起。
「何必要這樣子做,於事無補的。」
他這麼說了。
在我清醒過來後的第一句話,就已經表明立場態度,就算我死我亡,他的心都不會再轉變過來了。
「如果真的弄成意外,只有教人心裡不好過。」丁松年又這麼說。
言下之意,是看穿了我並非真正傷心欲絕、痛不欲生,只是以自殺去威脅丈夫回頭是岸,痛改前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