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碗洗淨了,她閒閒的看著窗外的海面,聽甲板上傳來的喧囂聲。聽起來有兩方人馬在叫陣,比賽好像快開始了。忽然間,除了海浪之外,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接著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憶如側耳傾聽,仍聽不清楚,猜測那個聲音是在念比賽規則。然後她隱約聽到牛老三和另一個人的名字,沒聽到耿烈的名字,她就靜靜的坐在床上,聽其他船員們加油吶喊的聲音。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許多男人齊聲熱情、激烈的叫喊。她雖然沒有看到那場面,但也能想像那是個純粹的男人世界,與她平日生活環境中平靜的善寶齊與寧靜的寺院是截然不同的。
她實在很好奇,很想去看看他們如何相撲。但是耿船長「命令」她要乖乖待在艙房裡,別出去給他惹麻煩,所以她只好打消步出艙房的念頭。
這一組參賽者沒多久就比完了。嘈雜的聲浪中有欣喜、有失望、有歡呼、有唉歎。聲浪降低了一會兒又掀高了,顯然另一組比賽即將開始。
憶如豎起了耳朵,仍然沒聽到耿烈的名字。他終究還是沒參賽吧?因為昨夜花時間照顧她而精神不濟吧?下次見到他時,應該好好謝謝他。
師兄們都還好吧?咋天她自顧不暇,沒想到他們是否能適應風浪,他們也沒來探望她,想必和她一樣暈船暈得病歪歪的吧?幸好今天船行平穩了許多,她沒有作嘔之感,他們大概也會舒服多了。
他們現在在哪裡?在甲板上看相撲嗎?以前她並不特別覺得做女人有何不便,現在她強烈的感受到:做男人自由多了,如果她是男兒身多好!
突然,她聽到那個蒼老的聲音高聲叫耿烈的名字,她仍在發燒的身體似乎因而更熱。喔……呃……那是她剛喝下薑湯的關係吧?
無論如何,她坐不住了,來回的在狹小的艙房裡走了幾趟,試著去摸門把,一拉就開了,沒有上鎖。
她步出艙房,心兒蹦蹦跳。所有的船員一定都去觀賽了,沒有人會注意到她這個麻子的。她只去看一下,滿足好奇心,在散場前趕回來,誰也不會發現她曾離開艙房。
她踮著腳尖,悄然無聲的上樓梯。其實她如果弄出很大的聲音,也沒有人會聽到。因為加油吶喊聲激烈得令她這個從沒聽過這種狂吼聲的土包子幾乎怯步。
甲板邊上能站的地方都站滿了人。地藏王菩薩佛像的頭旁邊,和觀音菩薩佛像底座之間的地板上畫了一個圓圈。赤身露體只有腰部繫著一條寬圍帶,胯襠兜著一塊厚布的耿烈,和一個又高又胖的大漢正在互相推撞,他們企圖把對方撲出圈外,周邊的觀眾們如癡如狂的為他們加油吼叫。
憶如臉紅心跳的看著耿烈,他的體格十分健壯,手臂的肌肉可能比她的腿還粗大。她雖然沒看過別的男人裸露的模樣,卻十分肯定別的男人都不如他精壯。現在使勁想絆倒他的那個漢子,看起來就是一團肥肉,不但不吸引人,而且挺噁心的。
不知怎的,耿烈的目光突然射向她,她想躲已經來不及了。他錯愕的看著她,大感意外似的。她訕訕的想蒙住臉,莫名其妙的希望臉上畫出來的那些麻子,在這一剎那間消失不見,希望讓他看到的是她乾淨清秀的原貌。
下一瞬,他的對手趁他不備時將他撲倒,他的肩膀壓到地上的白圈。那個耿烈介紹過的田叔舉起手來宣佈:「牛老大勝利!」
四周爆起一大片歎息聲和少數的歡呼聲。
憶如趕緊溜下甲板,惴惴不安的,幾乎是跌跌撞撞的回到艙房。關上了門,身體壓在門上,手撫著胸口,心裡頭那份不安不但沒減少反而增加。隱隱的,說不出來為什麼,她直覺的感到她的命運改觀了,她再也無法完全回到她原本安寧平和、井水無波般的世界。耿烈阻止過她,她不聽勸阻,硬要闖進他紛擾多變、波瀾動盪的世界,今後的她會有什麼際遇,她真的一點也無法預測。
她隨即暗笑自己太多心了。她只是搭他的船去日本,他只是基於惻隱之心在她生病時照顧她。下了船到日本後,他繼續他的行船生涯,她繼續她的畫師工作,他們也許永遠不會再見面,又何必想太多?
有人敲她的門,她的心狂跳起來,聽到松青哥叫喚她的聲音,她才鬆了一口氣,打開門來,和松青哥、柏青哥與饅頭打招呼。
她請他們進狹窄的艙房,他們三人一排坐床上,她坐在椅子上,彼此問候。大家的臉色都沒有平時好,昨天一天都暈吐得叫苦連天。
「姑姑,你不知道,統艙在下一層,比你這裡還晃得厲害。而且那裡不時都有人輪班在睡覺,人家常常嫌我們吐得臭兮兮的,叫我們去茅坑吐,可是芋坑更臭,不暈船聞了也會吐,我還以為我會吐出血來,吐死掉。」饅頭說。
「的確苦不堪言。」原本就瘦的姚柏青兩頰好像又削瘦了一點。「幸好你能在這裡獨享一間艙房。」
「我們得感謝耿船長願意把船長艙房讓給你。」姚松青說。「我聽送飯的阿冬說,所有的貨船都只有船長室是唯一的個人艙房,其餘能放置貨物的地方都堆滿了貨。為了防止海盜收刮走所有的東西,船艙裡設計了好幾道假牆。」
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他們一同看去,是耿船長。他板著臉,慍怒的目光掃過他們四個,再以頗不客氣的口吻說:「你們都在這裡最好,省得我重複說。在抵達日本之前,別再讓她——」他指向憶如。「離開艙房,否則後果如何,恕我不能負責。你們剛才看到了,牛家那三兄弟胖雖胖,個個都孔武有力,也都是出名的好色。其餘不出名的色鬼更是防不勝防。」
說完他就走了,留下他們四個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