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動容的說。
陳傑頷首。
「你太太那邊……」
「我會去和她溝通。」
金小梅有些病懨懨的躺在病床上。她之所以病懨懨,一方面是因為剛生產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生下了一個早產兒;而這兩個原因都不是她真正挫折、沮喪、了無生趣的癥結。
真正的癥結是因為她只有十六歲。
她的父親是個「老芋仔」,母親則是山地人。從小她就是在一個貧困、窮苦的環境中成長,在花蓮的一個小鄉鎮,那裡沒有什麼文明,只有落後、只有與世隔絕,直到她碰到了送貨到那裡的陳傑。
雖然她只有十六歲,但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漂亮、艷麗,而且發育成熟。她沒有十六歲少女的青澀、天真、不解世事;相反的,她早熟、世故,對於生活及大人的世界有著很深刻的體認。當她和陳傑一見鍾情時,她就知道他會改變她的一生。
跟著陳傑,她來到了台北。由於她尚未到法定的年齡,所以只是在陳傑貨運行的老闆見證下,喝了交杯酒,交換了戒指,她就是陳傑的人了,也開始了她的新生活。
她沒有想要這麼快懷孕,但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避孕,她不懂啊!
懷孕改變了她的身材,看著鏡中那日漸臃腫的女人,她甚至厭惡起肚子裡的孩子。她才不想十七歲就當媽媽,一點都不想啊!
結果她非但沒有生下一個健康的寶寶,反而是一個需要花很多錢及很多精力去照顧的早產兒,這對她而言,實在是雪上加霜!
當醫生問她要不要這個女兒時,她毫不考慮的就說不要,她要不起,她沒有能力要啊!
病房的門被輕輕的推開。這間三個人的病房目前除了她,其餘都是空床;或許現在不是生產的旺季吧,雖然安靜,但又顯得好冷清。
陳傑走向靠窗邊的病床,他充滿感情和關懷看著小梅。由於她已排氣,所以已經拔掉點滴和導尿管,開刀後的痛楚總是難免,他心疼,但是無法為她多做什麼,只有更加的體貼和溫柔。
「餓不餓?」他柔聲的問。
金小梅搖搖頭,疲憊、憂鬱的表情。
「由於你剛開過刀,所以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麻油雞可能得等你出院後再吃了。」他抓著她的手,輕輕的對她說。
她一臉無所謂的表情。
「辛苦你了。」他拿著她的手往他的臉頰上貼。
「你看過孩子了?」她乾澀的問。
陳傑點點頭,雖然是眉頭深鎖,但是他有信心;而他現在要讓小梅和他一樣的有信心。他們要這個孩子,她是他們的小天使、是他們的寶貝、是他們的愛情結晶,說什麼都不能放棄她。
「我已經跟醫生說——」金小梅看到陳傑的表情,沒有再往下講。
「我們要這個孩子。」陳傑無比肯定的語氣。
「我們不要!」她瘖啞的聲音。
「小梅——」
「我們憑什麼要?」硬撐起尚虛弱不堪的身體,金小梅必須粉碎陳傑的頑固。「你知不知道一個早產兒可能要花掉多少的醫療費用?你知不知道照顧一個早產兒必須花父母多少的精神和心力?」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醫生都告訴我也警告過我了。」陳傑平靜的說,將枕頭豎好,讓小梅可以靠得舒服些,他知道她的感受。
「那你還要?」
「她是我們的女兒。」
「我們可以再生。」
「那又是另一回事。再生是另一回事,這個孩子又是一回事,不一樣的!」他和她講理。
「阿傑,我們沒有這個能力,我們也負擔不起,她是個包袱啊!」金小梅直接了當的說。
「就算是包袱,也是一個甜蜜的包袱。你叫我不管她,眼睜睜看著她就因為我們的放棄而失去生存下去的機會?」陳傑搖搖頭。「我做不到,只要她還有一口氣,我就會和她並肩作戰到底。」
「你瘋了……」小梅喃喃自語。
「我沒有瘋,我只是在盡一份為人父的責任。我們沒有理由,更沒有權利放棄她。或許她出生時的狀況不好,但是她有活下去的機會,而我們不能剝奪她的機會。醫生說她百分之九十可以健健康康的出院。」陳傑努力的說服著小梅。
「剩下的百分之十呢?」她冷冷的問。
「盡人事、聽天命。」
金小梅知道自己不該在這時候生氣,這對她的身體會非常的不好;但是陳傑好像已經做了決定,而她清楚一件事,只要他決定了的事,別人很難去影響他或改變他。
「阿傑,我們沒有錢。」她說出最實際也是最現實的問題。
「我會想辦法!」
「去偷、去搶?」
「當然不是!」他責備的看了她一下。
「那你能有什麼辦法?」她毫不留情的說:「你沒有父母,沒有親喊、朋友,沒有房子、沒有存款,你有的只是傲氣和臭脾氣,這些可換不到錢也借不到錢,別天真了,我們是不得已的!」
「小梅,你根本連試都沒試。」他有些失望的表情,但想想她還那麼年輕……
「這根本不需要試,結果也是很明顯的,只有你自己一個人還執迷不悟。」她扯開嗓子的說。
陳傑索性沉默。
「早知道我該拿掉孩子。」金小梅有些悔不當初的說,偷看了他一眼。
「如果你這麼做了,我會——」陳傑一臉的暴怒。
「阿傑,我們太年輕了!」
「既然你覺得我們太年輕,你為什麼要跟我到台北來?為什麼要嫁給我?」陳傑反問她:「這個孩子是我們的愛情結晶,不是嗎?」
「但她來的不是時候!」金小梅真想下床,真想面對面、臉貼著臉的和他辯個夠。「更糟的是——她不該提早到這個人世上來。她是在和我們過不去。如果她投對胎,投胎到有錢人家,那麼她會受到最好的照顧,但是……
陳傑,這是她的命!」
「小梅。」陳傑彎下身,凝視著她。「你到底是因為愛我才和我到台北來、才嫁我,還是因為你想逃避、脫離花蓮的那個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