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曉湘看著他僅著單薄中衣的背影,再看看自個兒身下染著斑斑血漬的青色長衫,有點艱難的續道:「那為什麼還救我?」
「不為什麼,上次救了你,這回不在乎再救一次。」他搖頭一笑。「還有,恕我直言,在下不認為令師姐會好好照顧你。」
沒待她回答,龍似濤便二話不說抬起盛滿殷紅血水的木盆,道:
「等我一下,我去把水倒掉,免得待會兒嚇壞了店小二。」
看著龍似濤少了一大截的破爛衣擺,她不由自主想起第一次救自己的他。
那時他一身白衣飛揚,在黑夜裡飄逸得像是山中仙人,卻多管閒事的強攔傷重的她,再不避嫌的替她療傷,還讓她捧著一堆蘆葦給他作畫。
第二次,她刺殺他新婚的大哥,他還是義無反顧的帶她走,即使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還是像當初一般竭誠相待。
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為何一次又一次不問原由的救她,卻又別無所求?
龍似濤推門的聲響,打斷她的思緒,她別過頭對上他,一針見血地問道:「我要殺的是你大哥,說不定下一個就是你,你還是不會後悔嗎?」
「人是我救的,所以我相信你不是那種人。」龍似濤放下手中剛端回來的熱茶,與她四目交接。
「我向來都是奉命殺人,從來不問是非善惡,這樣的我,還值得你相信嗎?」她氣弱,但字字堅定的反詰。
「你的背景,我無從置喙,但你有權選擇過自己的人生。」龍似濤一字一句地道,眼裡有著感慨,還有少見的嚴肅。
「我有得選擇嗎?」她像是在控訴他一般。從十歲那年家鄉饑荒,被師父救起的那刻,她對自己的人生就已不再抱有希望。直到現在,她還是把自己當作一個沒有生命的殺人武器看待,如此一來,那揮之不去的罪惡感才不會如影隨形,日日夜夜困擾著她。
「你有得選擇的,只要你願意。」他反駁,但眼神轉趨溫柔。「一個人的出身不能選擇,但人生可以。」
龍似濤顯然也是有所感觸,坐在床邊,看她怔怔地流下淚來。
莫曉湘合上眼皮,不讓淚水氾濫,而龍似濤見狀,只是撫過她頭頂的青絲道:「你累了。」
她沒隨身攜帶手絹的習慣,因此只是隨意拭去眼角的淚光,低聲道:「給我喝杯茶好嗎?」
「嗯。」他點點頭,替她斟了杯熱茶。「順便吃藥吧,我大哥的那掌一時間雖看不出症狀,但久之會經脈閉塞,不及早醫治,後患無窮。」
她看著他手心的藥丸,忍不住皺眉道:「這是上次你給我吃的嗎?」
「是啊,吃了會讓你好睡一點。」他像勸小孩吃藥般把茶跟藥丸遞到她面前。「乖乖吃下去吧,命沒了,可是連選擇人生的機會都沒了。」
「是啊,」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知道他是在說笑開解自己。「這算是禍害遺千年嗎?我這該死的人卻老是死不去。」
「別胡說了。」看她吞下藥,龍似濤的心跟著安定下來。「我剛到周圍看了一下,這裡的老闆跟夥計都是老實人,你可以在此安心歇息。」
聽出他的離意,莫曉湘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你要走了嗎?」
「我大哥今兒個成親,你忘了嗎?」他無奈輕笑。這會兒明月高掛,恐怕早就拜堂禮成,大家都在吃吃喝喝了吧?
轉眼間,她雙眼已經欲閉又張,一副將睡未睡的樣子,看來藥效在她身上發揮得十分快而徹底。於是龍似濤也懶得多作解釋,順勢替她蓋好被子,道:
「明天我會回來,你就好好睡吧。」
不可言喻的安心感從她心中升起,朦朧間,只覺得他溫醇的嗓音似乎能撫平她傷痕斑駁的心。
有多少個一夜無眠的日子,她就只期待像這樣心無阻礙的入睡。
即使是一時的逃避放縱也好。
一時的……也好。
第四章
天大白,日上三竿,晚春的驕陽直比五月天還猛烈,僅僅是透過窗花灑落,就已薰得人渾身暖洋洋,慵懶得只想摟著被子再睡一場回頭覺。
昏睡了一整晚的莫曉湘,直到近午時才漸漸甦醒過來,心想龍似濤的藥好則好矣,不過卻能讓一向淺眠的她睡得不省人事,上回如此,今次亦然。
她清理一下思緒,揭開薄被,披起床邊的外衣準備起身,不料雙足尚未點地,便踩上一截物事,差點沒讓她重心不穩的絆倒。
她站穩腳步,定睛一瞧,才發現那截物事不是其他,而是龍似濤的一雙尊腳,此時正滑出棉被,伴著主人在地上好眠。
莫曉湘見狀幾乎沒笑了出來,見龍似濤毫無所覺,知道他好夢正酣,也沒打擾他,就這麼小心翼翼地繞過他下床。
「睡得這麼熟,就不怕我真的跑掉嗎?」她輕聲自問,一邊用木簪將自己的頭髮挽起,還順手替他蓋好被子。
「別灌我酒了……大哥大嫂你們快點洞房吧……」
突來的呢喃,讓莫曉湘提著被子的手頓了頓,定神一看,才發覺龍似濤是閉著眼睛在說話,而且說沒幾句又摟著被子轉過身繼續做他的春秋大夢。
「說夢話嗎?」替他蓋好被子,她也跟著喃喃自語,頭一次覺得自己真的拿他沒辦法。
「唔……元伯我不要成親,不要娶向家妹子……不要……」胡言亂語又起,不過這次比剛才大聲多了,就像是跟旁邊的人叫喝一樣。
元伯?向家小姐?她眨眨眼,看著他睡夢裡還扭成一氣的濃眉,想必是昨晚在大哥的婚禮上被催婚了吧?
她輕歎口氣。龍家王族,端親二王爺,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夫婿,居然睡在地上說著不要娶親的夢話,傳出去不知會有多少待嫁姑娘暗自垂淚。
坐在椅上,她重新思忖著這兩天來的一切。她其實可以逃的,像現在趁他熟睡之際一走了之,便再也毫無瓜葛。但她自知做不到,一向牽引她的理智,已經被他掘出的感情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