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罷,他探步立定,將手中美酒灑往溪中,讓淡黃的液體隨流而去,然後負手仰天,閃若星光的眸子,探究著無邊無際的蒼穹。
「但這世上,又有誰能共我同醉明月呢?」他像是自問,也像在問天,揚起的嘴角透出一絲微不可察的哀愁。
蕭瑟風起,惹得蘆葦叢簌簌作響,細碎的響聲像是在預告什麼。龍似濤靜下心來細細聆聽,發現了些除了風聲外的事物。
「是血腥味。」他閉上眼,試圖專心體察風中帶來的訊息,眉頭隨著漸近的血腥蹙緊,最後終於睜開眼,轉頭望向小溪下游。
他知道自己這身月白衣裳不可能輕而易舉的隱沒在夜色裡,所以也懶得躲藏。但此處自從橋斷站廢之後,就鮮有人跡,趕路的人幾乎都改道十里外的新橋處,所以他才不虞俗擾的在此飲酒賦詩,沒想到終究還是碰上了人。
他鼻頭微動,除了愈來愈重的血腥味外,尚有一絲隱在血腥中的暗香。龍似濤再度合上限,試圖猜測來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應該……是一個人,而且是個女子。」他感覺風中有規律的波動,來人的腳步雖凌亂但勉能自持,看來是受了不輕的傷,而濃重的血腥味大概就是從她的傷口上傳來。
他霍地睜眼,迎目而采的就是溪邊艷紅如血的身影。白衣似雪的他,忍不住透出驚異的目光,直射那女子而去。
那女子似乎感到有人窺視,下意識的往龍似濤的方向望去;而他亦毫不避諱自己的目光。
龍似濤似乎能看見自己雪白的樣子映入她的眼眸,而她血一般艷紅的身影同樣刀刻般劃進他眼裡。
女子面罩下的眼眸,露出詫異的目光,但依然足不沾地的往斷橋而去,彷彿對他這突兀的白衣人絲毫不感興趣。
蒙面夜行,她想必是遭人追殺,或是被人銜尾急迫,否則大可不必冒著傷勢加重的危險星夜趕路。龍似濤暗想。
他向來對這些江湖恩怨沒多大興趣,但現下傷的是個女子,依他的性格,怎麼也見不得她再這樣不要命的趕路下去。瞧她錯落的腳步,他不禁懷疑再走沒幾步,她就會不支倒地。
他縱身而起,衣袂飄飄,恰好落在斷橋上,阻住她的去路,勸道:「姑娘身受重傷,再這麼勉強趕路下去,恐怕傷勢會益加嚴重。」
紅衣女子倏地止步抬頭,眼神因傷而有點渙散,但仍是冷得讓人退避三舍,直覺讓人不敢親近。
龍似濤卻像頗為欣賞她這神氣,對這女子的好奇也更增幾分,繼續說道:「在下路經此地,並無任何惡意,還請姑娘能聽在下一勸。」
「走開!」紅衣女子因失血過多,昏眩的眼幾乎集中不了焦點,只能努力將視線對準眼前白影。
龍擬濤挑屑,從氣色神情看出她的傷勢比原先想像中的還重,便好心道:「前面不遠處有間廢棄已久的驛站,姑娘不妨在那兒療傷一晚,明白再行趕路。」
女子緊抿雙唇,鳳眼轉也不轉地盯著他,胸前的劍傷源源冒出鮮血,表情依舊警戒心十足。
龍似濤見她如此神情,正張口欲言,那紅衣女子便已猛然發難,從懷裡摸出一把銀針朝他撤去;後者沒想到她說出手就出手,連忙風也似的揚扇擋針。
牛毛銀針像驟雨般叮叮咚咚打上扇面,然後反彈倒插在地上,情況險之又險。
他心有餘悸地看著入土半寸的銀針,心想如果她沒受傷,這一手暗器他擋不擋得住還是未知數。
暗歎口氣,他唰一聲收起折扇,道:「如果姑娘不想看到在下,那麼在下現在就離開,只不過姑娘一定要好好歇息療傷,否則後患無窮啊。」
「滾!」她冷哼一聲,瞅著龍似濤瞧,纖手勉力抽起腰間彎刀插在地上,藉以支撐身體的重量。
龍似濤不放心的再看她一眼,苦口婆心道:「外面風大,姑娘還是到屋內歇息的好。」
「你……到底是誰?」她冷聲問道,掩面乾咳幾聲後,終於忍不住嗆出一大口鮮血。
「唉,我是誰不重要。倒是姑娘你又動氣又動武,這傷還不加重嗎?」他原本踏出的腳步又收了回來,想走近她身邊,卻被她冷凝的眼神拒之千里。
「走開……」她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不支軟倒在一邊的蘆葦叢,剛才妄動真氣讓她的傷勢越發嚴重,全身虛軟無力,只能靠著彎刀半跪倒在溪邊。
龍似濤看她如此落魄模樣,如果就這樣捨下她實非君子所為,便道:「在下並無歹念,真的只是想幫姑娘一把。」
「不要……碰……碰我。」失血過多的虛弱,讓她頭暈眼花,但口中仍不服輸的要脅著。
龍似濤亮如星夜的雙眸帶著歉意地望著她,道:「你的傷有一半是被我氣出來的,再怎麼樣我都不能這樣放著你不管。」這姑娘的防衛心也真算重的,無論他好說歹說,她都是不相信他。
龍似濤看她防他防的跟刺蝟一樣,一時也不急著接近她,只是遙距幾尺,半蹲著與她對望。
她被他瞧的頗不自在,但又無力出手反擊,只得不甘示弱的與他對望;而他的湛然雙眼似乎能穿透她臉罩,看穿她封閉的心思。
龍似濤的眼神沒有任何淫邪企圖,唇邊的笑意只讓人覺得溫暖,神采奕奕的和她對望了好一會兒,才像私塾夫子般搖頭晃腦的道:「君子有道,入暗室而不欺,這道理姑娘聽過嗎?」
她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不聽他說話。胸口汩汩而出的鮮血沿著刀背流了一地,把沙洲淺水都染成一片鮮紅,直讓一旁的龍似濤怵目驚心。
龍似濤暗暗咋舌,佩服於她的硬氣,流這麼多血還哼都不哼一聲,於是從懷中掏出一瓶傷藥倒出幾顆,道:「這是一點療傷藥,你血氣不足,不能再這樣趕路下去。」他還是好聲好氣,完全不把她的冷漠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