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莫曉湘忍不住驚道,很難想像小小年紀的他,居然有如此勇氣與決心。
「沒錯,就是三天三夜。孔老夫子十有五而志於學,某人是十有二就志於琴,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強顏歡笑,眼裡依然透露一絲哀傷。
「但是,當他學了五年,總算是出師時,回到家門,卻只發現一面冰冷的牌位和猶然服喪中的兄長。原來爹他……」他有點哽咽,難以繼續。「爹過世了,在我足不出戶苦練琴藝那段日子,就已經過世了。」
龍似濤悲痛難抑,話語中原本的「他」早已不自覺換上「我」。而莫曉湘沒有多說,只是握緊他的手,聽他繼續說下去。
「那不孝子很後悔,拜祭完父親後,決定用心學武。但是儒法縱橫等等為政之道,還是一竅不通,最後哥哥也由他去了,索性自己擔下一切,任弟弟無所事事四處浪蕩。」
「那現在呢?」她輕柔地問,但其實是明知故問。
「學了一身三腳貓武功,只懂得風花雪月,其它一無所長。」他自我解嘲,眼光投向她。「就像你現在看到的。」
「你很好,真的很好。」莫曉湘輕歎,她喜歡這樣的他,只是純粹的喜歡一樣事物,沒有算計,也沒有任何目的,就只是固執的喜愛。
「很長的故事吧。」龍似濤釋然而笑,似乎為她的相知而喜,眼裡雖仍有著哀傷,卻也無怨無悔。
「至少這是自己選擇的。」她道,鬆開他的手,目光朝向遠方。
「你也有故事要跟我說嗎?」聽出她的弦外之音,龍似濤當然不會放過她。
莫曉湘頷首,思緒隨著眼神飄向遠方。
「我生在一個荒涼的小村裡,娘很早就過世了。我對娘的印象很模糊,只記得爹很愛喝酒,因為他瘸了一隻腿,不能下田,所以家裡只靠大哥耕田維生。
「十歲那年,家鄉饑荒,我兩個弟妹都餓死了,只剩下爹跟大哥。家裡沒東西吃,連三個人都養不活。」
她雙瞳轉趨暗沉,幾乎變為渺不可測的黑暗。
「有一天晚上,爹偷偷抱著我,一拐一拐的走到城裡。其實我早就醒了,只是怕爹丟下我不管,所以一直沒出聲,直到旁邊有人說話,我才敢睜開眼來。
「我一睜眼,就看到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還有幾個男人,女人跟爹吵架,男人們則是用一種近乎飢餓的眼光看著我。」
她合上雙眼,似乎是至今都不敢面對事實。
「要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爹是在跟老鴇討價還價,而那些男人的目光也不是飢餓,而是貪婪跟好色。」
龍似濤聽出她話裡的滄桑和無奈,心裡不由自主的揪痛。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又怎會想到父親為了錢將自己送入虎口?
「後來呢?是你師父救了你嗎?」他問了個想當然爾的問題。
她點頭,眼裡帶有因回憶而來的傷痛。
「因為師父都看到了,從我被賣掉、不聽話的大吵大鬧、再讓人關在陰暗的柴房裡,她都看到了。而她只問我一句:要不要跟我回去?」
「然後你就跟了她回去?」他輕撫她的秀髮,企圖撫平她的不安。
「嗯。直到十六歲那年第一次接任務,我才踏出梅冷閣。」
聽到那三個字,龍似濤就像被下了咒般默不作聲,良久後才艱難開口:「你有回去看過你家人嗎?」
莫曉湘茫然的搖搖頭。「都不在了……六年後,那裡已經變成一個荒村,什麼人也沒有,我連娘的墳都找不到了。」
龍似濤無言,只能環著她的肩,默默給她安慰。
「但是那間妓院還在,於是我趁那些龜奴熟睡時,把他們全都殺了。」她哀傷的眼不經意地透露出嗜血光芒。「那是我第一次殺人,卻意外的乾淨利落,沒有人發現我。」
「那些人死有餘辜,你沒有錯。」他輕歎,握著她的手捧到眼前。
如果可以,他願意用一生的時間洗淨這雙手的罪孽。
莫曉湘輕輕抽出手,恢復冷然平淡的雙眼凝視著他,似乎要他認清她的殘酷。
「已經數不清了,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並不是個個都死有餘辜。因為,我是個殺手。」不是他想像中的美麗女神。
「我知道。」他早就知道了,不然何必如此躊躇不前。
不是害怕她的身份,而是害怕得到又失去。
她繼續和他表白。
「我不能愛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不傷害你的家人。」
「你沒有傷害到我的家人。」那晚的事,他聽大哥提過,最後她被大哥大嫂打成重傷,才會陰錯陽差被他救了。
「如果有一天,我殺了你的親人,你還會這麼溫柔嗎?」她苦笑,表面問他,其實是在問自己。
「這……」他頓時無言,無法接受這即使是萬中之一的假設。
「出賣靈肉跟滿手血腥,都是洗不脫的罪。」她霹出個「果然如此」的淺笑,眼神平靜無波。「所以這些年,我沒有後悔過。」
直到遇見他,有一瞬,她突然憎惡起自己來。
憎惡自己的身份,憎惡自己永遠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還想說什麼打擊我自尊的話嗎?」他突然摟住她,不敢看她冰冷的眸子,彷彿那是她即將遠離的前兆。
莫曉湘只是靠著龍似濤不作聲,但後者卻突然岔開話題:「你爹一定很後悔,因為他的女兒既溫柔又漂亮,等到將來收聘金都不只這麼多錢了。」
看來有幾分苦中作樂的味道。
「傻子,你說是就是了嗎?」莫曉湘失笑,掙開他的懷抱與他對視,想不到他會這樣來安慰她。
「只可惜不是。」他似真似假的惋惜道,因為無論多少銀兩,都不可能換得她的自由。
兩人相對無語,都明白對方內心在想什麼,終於還是龍似濤先開口。
「前天是清明吧?」是和她想像完全不同的話題。
「好像是吧?」她一愣,不明白他的用意。
「走,我們去看星星。」龍似濤不由分說的從床邊抓起一件薄襖套在她身上,自己則是披件披風,拉著她推門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