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鬱婉轉的簫音,彷彿不欲人知般低吟,無調無譜,只是信手拈來,簡單悠遠的樂音訴說主人的憂思難解。
「曉兒,什麼時候學會吹簫的?」一盞微光,跟著清冷如水的話聲,突由風中傳來,讓她不禁背脊一動,顯然吃了一驚。
「師父?」莫曉湘很快的移開唇邊竹簫,斂容向來人行禮。
梅冷心身背琴囊,手上提著盞紙花燈籠,腳步悄沒聲的落在莫曉湘身側,黑如點漆的雙眸彷彿能洞穿人心。
即使成名近三十年,她的容顏卻依稀停留在當年的絕艷無倫,舉手投足間流露出成熟女子特有的優雅風情,任誰都無法將眼前的她和操控殺手組織的女魔頭聯想在一起。
莫曉湘接過梅冷心手上的燈籠,默默為她卸下琴囊,點上香爐,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像她小時候一樣。
「吹得挺好的,怎沒聽你吹過?」梅冷心柔聲問道,目光瞟向她腰間的紫竹簫。
「一個朋友教的。」莫曉湘自忖無法對師父說謊,只好據實以告。
「嗯?」梅冷心莫測高深的一笑。「是位雅好音律的公子?」
莫曉湘被她問的瞠目結舌,只能不發一語的算是默認。
還來不及猜想師父是怎麼得知,一旁話聲便又傳來:
「我倒想看看他這師父比起我來如何。」梅冷心輕笑,接著道:「他教了你什麼曲子?」
「良宵引。」莫曉湘怔然回道,心神不寧。
「那就良宵引吧,師父起音,你跟著進來。」梅冷心看來沒把她的魂不守舍放在心上,纖指揪過琴弦,撥弄出幾個單音。
莫曉湘定了定心神,就像和龍似濤練習的千百次一樣,簫音緩緩由檀口而出,與琴聲巧妙交融在春夜微風,兩個女人的合奏,奇妙的使這首小品琴曲多了種哀婉動人、至死方休的味兒。
琴與簫依舊此起彼落的在空中交會,師徒間長久而來的默契,讓曲子聽來就像練習過無數般的契合,直到弦落簫絕,餘音不再。
「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非要殺龍家人不可。」
一曲既畢,梅冷心撒手沉吟,冷不防問出莫曉湘心裡最深的一個問題。
後者心頭一凜,玉手有些顫抖的移下唇邊的紫竹簫,內心波濤洶湧。
「朝廷與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為何我偏要針對端親王龍家?」梅冷心索性幫她問了出來,美眸轉向愛徒,仍是在等著她回答。
「徒兒不明白。」她垂首,隱於陰影下的雙瞳複雜難明。
「唉,有時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梅冷心開口,但語氣卻出奇的平淡。「二十年了,他終究還是沒實現諾言。」
「師父……」莫曉湘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問出口。
就如江湖謠傳,師父退隱的確是因為掛劍山莊莊主聶乘,但此事與龍家何關?
梅冷心將垂下的一繕髮絲勾到腦後,合上透露過多感情的雙眼,幽幽開口道:「即使如此,我還是會為他做任何事。」
「師父,我……」莫曉湘幾乎沒將唇瓣咬出血來。聞琴思人,她再不想接觸和龍家有關的人事物。
「曉兒,你知道嗎,幾個徒弟裡你最像我,所以我最擔心的也是你。」梅冷心不讓她再說下去。
因為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麼,所以就更不能容她說出口。
沒待她回答,梅冷心倏地睜眼,麗容恢復應有的清冷無情。伸手入懷,摸出兩樣物事。
「用這把匕首,殺了教你吹簫那個人。」她的聲音平板得近乎冷酷。「這就是你的了。」
映入莫曉湘眼簾的,是把紅色匕首及一面白玉牌,玉牌角落染著兩點近乎鮮血的梅花,是梅冷心的隨身之物,也是閣主的象徵。
「不……」莫曉湘不可置信的抬頭,咽喉像被師父的話扼緊,無法透氣。
「這是命令。」梅冷心將玉牌收起,徒留寒光森森的匕首,照映著她冰冷的玉容。
莫曉湘的手微微顫抖,遲遲沒有接過匕首,最後單膝跪地,萬分艱難的開口:「師父,我……」
「你走吧,沒完成任務,不要回來見我。」梅冷心拂袖,匕首頓時飛起,宛如有靈性般落人莫曉湘手上。
莫曉湘依舊是長跪不起,淚水無聲滑落,但梅冷心依然毫無心軟的跡象。
良久,她只能收下匕首,強忍喉頭哽咽道:「徒兒告退。」
空山鳴澗,莫曉湘的身影一瞬間便去的無影無蹤,僅留梅冷心一人。
玲璁琴音,突由梅冷心手下流洩,不過這次不是「良宵引」,而是一遍又一遍急促且悲切的「梅花三弄」。
最後音停,血濺,凝結在絲絃上。
「這一關……我二十年都過不了啊。」梅冷心合上眼,纖指撫過琴上斷紋,終至最後一聲歎息消逝在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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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旗飛揚,郊外行人寥寥。
小小的酒篷,夥計一概欠奉,酒罈卻是堆的半天高,灶上還有一籠留有餘溫的大白饅頭,苟延殘喘的散髮絲絲熱氣。
十來張粗製的桌椅,只坐滿五台客人,但個個神情不善,只有中間一名獨坐的虯髯大漢,依然大口咬餅、大口喝酒,完全無視於四周的虎視眈眈。
寒風瑟瑟、氣氛詭譎,周圍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危險訊息,雙方一觸即發。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哈,好一句『聚還散』,詩仙就是詩仙,豈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
凌亂的腳步聲突來,令緊繃的氣氛頓時緩了一線,雙方都不禁把注意力移往那不識相的過客,猜想著他的身份。
「叩!」酒瓶落地,酒水灑落一地,藏青人影走了幾步,隨即倒落在角落一張桌上,嘴裡呢呢噥噥不知在嚷些什麼,手上還張著把折扇,上頭畫著搖曳蘆葦跟縹緲佳人。
來者正是相思成疾,醉得亂七八糟的龍似濤。
「酒,給我酒……」他神情委靡不振,蜷縮在桌上的身軀散發沖天酒氣,想必幾天來是喝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