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然後向後緩緩倒去,唇角染上難以察覺的苦澀。
「你可是累了?」她連忙扶住他,讓他小心地躺下,再把他手腕上的橡皮管子擺好位置。
風間澈閉上眼睛,聲音很低:「稍微有一些。不用管我,跟我說些話,我喜歡聽。」
明曉溪想一想:「先說好,我說你聽,你可不要太累。好不容易才脫離危險,傷口還都沒有大好,你都不知道人家有多擔心。」
風間澈輕輕笑:「不用擔心,我很好。」
她不高興了:「才說我講你聽的,又說話。不要再說了,好好休息。」
「好。」
「說什麼呢?……」她撓撓頭,「對了,說到我的禮物。」
她從包包裡掏呀掏,掏出期末考試的成績單,驕傲地笑:「啦啦啦啦~~~~科科優秀的成績單!哎呀,我從小到大都沒考過這麼好的成績,老爸老媽見了保證嚇呆掉,說不定懷疑我作弊。哈哈,偉大的明曉溪,無往而不勝的明曉溪,厲害吧,答應你期末考門門優秀就決不失言,崇拜我吧!」
笑聲從風間澈嘴巴裡偷跑出來。
明曉溪斜瞥他,聳聳鼻子:「好吧。我承認,這張成績單有你一半的功勞。」
風間澈的眼睛都在笑。
「好吧好吧,算你一大半功勞。」她有點不好意思,「我知道,是你從身體剛好一點點就開始幫我補習功課,每次來都逼著我看書,我才能有這樣的成績。學長,你可以考慮去當老師,像我這樣的資質你都可以教出來,那些所謂金牌老師哪裡還有飯吃啊。不過,我也有努力啊,不信你換個白癡試試,殺了她也考不到高分。所以,我對這張成績單也有一小半的貢獻,對不對?」
「對。」
風間澈喜歡這個坐在床邊生機勃勃有點臭屁有點耍賴的明曉溪。
他永遠記得,當他自不知多久的昏迷中甦醒過來,出現在他面前的明曉溪。
她面容蒼白,眼神倔強,渾身神經緊繃得一觸就能崩潰,卻強忍著在人前人後決不掉一滴淚。她說她不配為他落淚,她說她要把流淚的力氣和時間都攢起來,她說她一定會讓他恢復得比以前還要健康。她以為昏迷的他沒有聽到她的話,她錯了。
那樣的明曉溪讓他心碎。
明曉溪望著成績單在笑:「啊,要是老爸老媽看見,哈……」
「馬上就要放寒假了,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家?」風間澈凝注她。
「這個,」她一怔,「不急。」
「我沒關係,你放心吧,死不了啦。」他笑得很輕鬆。
「呸呸呸,烏鴉嘴。」明曉溪皺起眉頭,目光不由自主溜上他裹著繃帶的右臂。
當日風間澈共中五槍,兩槍傷及皮肉危險不大,另外一槍傷在腹部,一槍貫穿左腰。這兩發子彈只差一點就要了他的命。他昏迷了整整十天,進行了八次搶救,兩次電擊,幸虧素有「神手」之稱的萊曼大夫回天有術,才使他甦醒好轉。
如今,那些傷已經沒有大礙。最讓人擔心的,反而是風間澈受傷的右臂。那是他被打中的第一顆子彈,距離赤名杏很近,火力猛烈,神經嚴重受損。萊曼大夫曾經暗示,那只胳膊有可能廢掉,讓大家做好心理準備。
風間澈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右臂,微笑:「人不能太貪心,命能撿回來已經很好,少一條胳膊有什麼關係呢?」
明曉溪沒有出聲。
她沉默一會兒,忽然把話題扯遠:「學長,你對自己的未來可有什麼打算?」
「……」他好像在思考。
「學長,我知道你什麼都很出色,你是天才的鋼琴少年,你的畫是日本的瑰寶,你還做得一手讓人吞口水的好菜,也許還有很多出色的才能是我不知道的。」她湊近他,眼睛閃得很亮,「可是,學長,你最喜歡的是什麼呢?」
「最喜歡?」他望著她亮晶晶的眼睛,笑若春風。
「我最喜歡聽曉溪說話,最喜歡和曉溪在一起。」
明曉溪一聽就急了:「哎呀,人家跟你說正經的,不要開玩笑啦!」
風間澈長吸口氣:「好,說正經的。」
「那你將來想往哪方面發展?」
「你像個記者。」他失笑。
她眼瞪如銅鈴:「快說!」
風間澈慢慢地努力坐起,明曉溪趕忙在他身後塞個枕頭,又調整好輸液管的位置。
他打量她良久,聲音淡淡而又認真:
「我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以前,一切事情對我來講似乎都是非常容易的,不用費多少力氣就可以達到很多人窮其一生也無法達到的成就。所以,我從來沒有珍惜過我那些所謂出色的才能,所以,我也不知道最喜歡什麼想往哪方面發展。」
明曉溪驚怔。
「你是否很失望。我並不是你心目中完美的所謂神一般的少年。我並不珍惜世人所羨慕的那些天賦。」
「我很吃驚……」
風間澈的唇角又染上苦澀。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失望呢?」她詫異地眨著眼睛,「你各方面都出色得了不得,所以難以取捨,這很正常啊。你才只有十九歲,不需要很早就有決定啊。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好決定將來是幫助你的胳膊更柔軟一些呢,還是更有力一些。比如一隻彈鋼琴的手和一隻頂尖大廚炒菜的手應該是不同的。」
他皺眉,怎麼好像聽不懂她的話。
明曉溪不好意思地笑笑:
「呵呵,告訴你個秘密哦,我從小就有理想,只是理想經常變來變去。最初的時候,我想當個美食家,哇,天天可以吃好吃的不得了的菜,還有人給我錢請我點評,真是賺翻了;然後,我又想當模特,可以穿好漂亮的衣服晃來晃去,不用花錢薪水還多,真是美死了,唉,可惜身高不爭氣;後來,我迷上功夫,立志要把我家的武館振興推廣到世界每一個角落,讓每一個人都能強身健體;現在呢,我的理想又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