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逸,你可明白所謂的『專寵』是什麼意思?」她含淚低語,「那代表著……獨一無二的眷寵,是矢志不移的真心呵……」
深沈的夜,靜默無語。
琅琊韻的低喟,彷彿是一首哀傷的詩歌,在夜色裡瀰漫著、傳遞著、繚繞著,久久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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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的四十大壽剛過,水盈宮外滿園的菊花便肆無忌憚地綻放開來,黃澄澄的,像是天神無心灑落的陽光,秋風吹拂而過,飄送著沁人心脾的桂花幽香。
失去了所愛,天地四季的流轉對於唐少逸而言,已不再具有任何意義,他的心彷彿是無盡的冬夜,夜復一夜,始終盼不到暖融融的春日。
唐少逸修長的指在琴弦上飛舞跳躍,彷彿是流星,又像是一道飛箭般迅捷得令人匪夷所思,一波又一波奔騰的音浪,似是有人在追趕一般地席捲人心。
他的琴音,依然如往昔般超凡絕倫、引人入勝,絕俗的音色依舊如同天籟,並且更為動人心弦。然而,只有他自己明白,在那樣撼人心神的音色中所包裹著的,是滿含著求之而不可得的黯然與苦澀。
一曲既罷,唐少逸的心還是無法回復平靜,無法訴諸於口的苦悶,惟有藉著琴音才能盡情宣洩。
清脆的鼓掌聲在他的身後響起,回過頭去,正巧對上四公主琅琊盈帶笑的雙眼。
「這曲《水龍吟》彈得真好!澎湃激昂,緊緊扣人心弦。」琅琊盈從背後環住他的腰,將螓首輕靠在他的背上,輕聲抱怨著,「可是,每當你全神貫注的彈琴時,周圍的世界就彷彿都化為無形,連我都顯得格格不入、無處立足了呢!」
唐少逸沒有回答,只是問道:「公主不在御書房內陪伴女皇處理奏折嗎?」
「處理奏折多悶呀!自從女皇將你賞給我之後,我哪兒都不想去,只想伴在你的身邊。」琅琊盈微嘟起豐盈的唇,「可是誰知道,本宮一回來就看見你在撫琴,我猜呀!本宮在你的心中,或許還遠不及這把琴重要!」
唐少逸笑笑,「公主不愛我彈琴嗎?」
她想了一會兒才回答,「又愛又恨。」
「怎麼說?」
「我愛你專注的模樣,也愛你的琴音,當韻姐姐將你帶到我面前來,為我演奏那首《鳳求凰》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已愛上了你。所以,為了擁有你,我懇求女皇將你賜給我,讓我得以朝朝暮暮地與你相隨。」
唐少逸的心中陡地掠過一抹極細微的痛楚,「琅琊韻」這三個字,單是這樣放在心裡就足以使他夜裡輾轉反側,無法入眠,而當這三個字訴諸於口時,卻又字字錐心,令他痛楚難當。
她在他的面前坐下,滿含著愛戀的眼眸直勾勾的望著俊美無儔的他,卻沒有發現他的異樣。
「可是我又恨你彈琴,你專注的模樣好像什麼都不在你的眼裡,你的心、你的眼、你的情,都只隨著琴弦擺動,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怎麼也走不進你的心裡。」
他輕撫著她的秀髮,無奈地一笑,「怎麼會呢?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而是因為我太愛你了。」琅琊盈歎息地埋進他的懷中,「愛,會使人貪心的,你相信嗎?我會想要將你佔為己有,會希望你的心裡只有我一個人,並且……盤踞在你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是的,他瞭解那種感受。
愛會使人貪心、會使人盲目、會使人嫉妒,更會使人發狂!
而他,就是這般瘋狂的、絕望的、深深的愛戀著那個冷血無情的琅琊韻,並深陷其中而無法自拔。
但是琅琊韻呢?
她聲稱她是愛著他的,可是,為了權力慾望,她卻一再地將她轉送給別的女人!
先是將他獻給女皇,成為她專屬的樂官,然後是琅琊貞,再來是琅琊蓉……而現在,則是琅琊盈。
她要他周旋在許許多多的女人之間,為她搜集情報、為她監視政敵,然後,一步步的將她拱上王位。
但是,他的愛不是權位的犧牲品!她可知道——他的心已經在這一次又一次的轉送中,被傷得千瘡百孔?
「少逸?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呢?」琅琊盈不安的輕喚著。
唐少逸審視著她擔憂的小臉,深刻的感覺到她誠摯的情意。
「公主,你知道為什麼在這麼多樂器中,我獨鍾七絃琴嗎?」
琅琊盈搖了搖頭。
「我幼年時候,家境清苦,連三餐都不得溫飽,那真是一段如噩夢般的日子。爹娘過世後,我就去投靠我的姨娘,她對我很好,視我如己出,而我的琴藝,也是她所啟蒙的。有一回,我在院子裡撫琴,有一名琴師聽見了,認為我非常有天分,非要收我為徒不可,於是,我就拜了師,跟師父學了十年的琴。」
「在師父因病亡故後,我不願回家鄉麻煩姨娘,便決定來到北陵城謀生,但是,我身上的銀兩卻不慎被偷兒偷了去,使得我三餐不繼、無以為生,幾乎要餓死在街頭。有一回,我昏倒在妓院門口,被老鴇惠嬤嬤撿了去,為了償還食宿費用,我開始以彈琴賣藝維生,有一度,我以為我會這樣在妓院裡終老此生,直到我遇見了我的主子。」
「你的主子?」
唐少逸點了點頭:「她瞭解我音律中所包含的情感,於是,為我贖了身,讓我恢復自由,她喜歡我的琴音,所以,為了她,我更勤於練琴,因為這是我所能報答她的惟一方式。」
「那,你的主子現在在何方?」琅琊盈好奇地問。
唐少逸苦澀地低語:「她……已經離我而去。」
「你想見你主子嗎?我可以命人去將他找回來。」
琅琊盈一廂情願的以為,會上妓院聽曲兒的必定是個男子,壓根兒沒發現她所以為的「他」,其實是個「她」,而且,這個「她」還是她的三姐琅琊韻。
「不……她不會回頭的,因為……她已經不需要我為她撫琴了。」唐少逸飄忽地一笑,「我一直是為了她而演奏的,但現在……已經沒有人需要我的琴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