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又以天真的、傻呼呼的、善良的香好最好欺負。
「阿、阿春姨,我阿、阿、阿爸……很有路用。」香好鼓起勇氣,仰起小臉怯怯地反對。
「咦,大人講話小孩子插什麼嘴?小孩子有耳沒嘴,有屁股不會放屁,也就是妳那個窮鬼老頭才會教出妳這個沒禮貌的小鬼。」阿春姨濃妝艷抹成時髦果子狸的臉瞪起人來效果驚人。
「哇……我有嘴巴啦……」香好所有的勇氣全部被嚇光光,哭著轉身跑走了。
這是林香好本年度第五十三次被阿春姨嚇哭,再度失去懇求阿春姨收她當學徒的勇氣。
原來香好傻傻地看著酒井法子的海報,不是希望剪成她的模樣,而是希望自己以後會是個厲害的髮型設計師,能夠剪出像酒井法子這樣漂亮又美麗的頭。
那年她八歲。
而今年……她二十歲了,終於進入夢寐以求的美發院裡……
當洗頭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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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好手上拿著掃把低頭掃地,把地上客人剪下的頭髮,掃成了一團團糾結難分的黑球。
「要死了?掃個地那麼慢。」過了十二年,阿春姨誇張的半屏山頭變成了金黃稻田,染得慘不忍睹的頭髮卻在村裡間形成一股流行風潮。
儘管現在是西元二○○五年,田僑裡的品味與流行依舊落後其他地方一、二十年。
「從來沒有見過像妳這麼笨的學徒,如果不是看在同村子的份上,我才不會讓妳來跟我學工夫呢。」阿春姨穿著豹紋緊身衣褲,更加突顯了鬆垮身材曲線,趁著沒客人,繼續對好脾氣的香好碎碎念。「還不快掃?等一下去洗毛巾。」
「可是……阿姨剛剛說我掃好了地,妳就要教我上卷子的。」香好猛然抬頭,小臉閃過一抹驚疑。
「妳連幫客人洗頭都洗不好,還想學上卷子?」阿春姨捧著肚子尖笑,「哈哈哈!妳別笑死我了。」
「可是客人說我洗得很好。」她小臉出現難得的固執之色,一雙小手緊緊握著掃帚柄,努力想要得到阿春姨的認同。「客人剛剛結帳的時候說的,阿姨應該也聽見了。」
她並沒有那麼糟,也許是常常笨手笨腳,可是在替客人服務時,她絕對是打點起十二萬分精神,戰戰兢兢而且誠心誠意的。
阿春姨有些驚訝地盯著她,隨即撇了撇嘴,不屑地道:「那是人家客氣,『客氣』兩字妳懂不懂怎麼寫?」
「客人說我洗得很好的。」她咬著下唇,小臉泫然欲泣。
積壓在心頭多時的委屈似乎快失控沖湧而出--整整一年半了,她高中畢業就興匆匆地來應徵「麗春美發院」的助手學徒,儘管在學校時,她成績好到可以考上公立大學沒問題,但是一來她考得上卻讀不起,二來她從小對於學美發就有種難以解釋的熱情,所以她想在阿春姨的美發院裡工作,這樣就可以兼顧幫忙家計和完成夢想了。
她夢想有一天能夠成為一個真正的髮型設計師,站在屬於自己的店裡,替客人打理出最出色動人的髮型。
但是首先,她必須先從洗頭小妹晉陞成為助理設計師,阿春姨給了這個職位兩萬元的酬勞耶!兩萬元,簡直就像是一筆樂透彩金一樣,她光想到自己能夠每個月賺到兩萬,心臟就開始怦怦狂跳。
和她現在的薪水相比,足足多了八千元……
「妳該不會是要哭了吧?店裡生意一天比一天差,都是被妳給哭楣了的!」阿春姨有點心慌,連忙道。
阿春姨死活不肯檢討自己三十年如一日的剪髮技術,目前也就只有歐巴桑和偶爾幾個走錯路上錯門的檳榔西施來捧場,稍微有點品味、有點閒錢的,都寧可到市區去做頭髮。
「對不起。」香好乖乖低下頭道歉,偷偷擦眼淚。
「地掃好了就去洗毛巾,順便幫我拿會錢去給秀花嬸。」阿春姨滿意地哼了一聲,扭著大屁股走進後頭去了。
林家這個笨妞雖然遲鈍,可是差遺她跑跑腿還挺好用的。
阿春姨完全沒有想到在世風日下的今天,像香好這種乖乖做牛做馬的女孩已經是稀有動物了。
「唉。」香好抱著掃帚柄,憂愁地坐在板凳上,「我該不會這輩子都只能當個洗頭小妹吧?」
「噗嘶!」突然,門口傳來聲響。
「歡迎……耶?寶貝!」她倏然抬頭,雙眼亮了起來。
烏黑秀髮紮成俐落馬尾,一身便宜T恤、牛仔褲卻掩不住耀眼的青春和一臉英氣,張寶貝背著做生意用的大包包,正在門口對她示意。「嘿,老巫婆在裡面吧?快出來,有好東西給妳。」
香好警覺地瞥了房門一眼,裡頭傳出午後重播的連續劇聲浪,阿春姨最愛的「XX龍捲風」已經開始了,不會這麼快注意到她的。
「寶貝,妳又要去做生意了嗎?」她小跑步奔近好友兼同學的面前,興奮地紅著臉問。「好好喔,這次是要去市區擺攤嗎?」
「去大學附近,大學生的消費能力驚人,我昨天在那裡擺了兩個小時就銷掉了三分之二的貨,如果今天的也統統賣掉了,我很快就有錢再北上批貨,到時候妳要不要跟我去?」寶貝笑吟吟地問。「台北市貿那裡有亞洲發藝大展哦!」
「我要去--」香好衝口答應,雙眼亮晶晶,熱烈激動到不行。「我一定要去……可是……」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隨即一黯,阿春姨一定不讓她請假的。
「妳怕老巫婆不讓妳去?」寶貝皺起眉,忍不住道:「我這輩子還真沒見過像妳這麼……老實的人,簡直是老實到無可救藥。」
「對不起。」她慚愧地道歉。
「跟我對不起幹什麼?妳最應該跟自己說對不起,居然容許自己在一個老巫婆的爛美發院裡被苦毒虐待,妳是『阿信』看太多啦?沒有這樣被凌虐不能出頭嗎?」寶貝替她打抱不平,同時也氣她單純到不知該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