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他伸出長指,重重地彈了一下季雅的額頭。
「小姑娘,相信我,妳不是需要被解蠱,而是需要被開智,妳對自己太沒有信心了,而且……」他再一個重指彈下,「想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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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愛我嗎?」
官至寶在晨光中被問醒。
轉過頭去,他看見伏在床畔極度認真的一張小臉,小臉上嵌著一雙略顯不安的大眼睛。
他閉上眼睛,讓神智與夢境脫離,坐起身來,先接過她捧來的清水稍事梳洗,再來繼續著幾乎每隔幾日便要上演一次的早課及問答題。
「我愛!」
「為什麼?」
「因為妳善良,妳連咬了妳一口的媒婆女鬼都能夠原諒,還幫她完成了心願。」
「那除了善良呢?」
「妳氣質端雅,溫柔恬靜,做事認真,行為規矩,腦袋固執,有點傻氣。」這些話他全都說過了,卻必須每日重提,好增強她的自信。
「後面兩個也能算是優點嗎?」
「不算!」官至寶一邊笑,一邊伸臂將仍是一臉不安的季雅攬進懷裡,「可因為那是妳的個性之一,所以也能列入我愛妳的原因裡。」
「我不善良的!」她偎在他懷中,噘唇把玩著他的衣襟,「如果我是,就應該不管是不是受到蠱咒的影響,而把你還給虹珠的。」
「那不叫做『還』,那叫『讓』,因為我從來就不是她的……」
他低頭開心地嗅聞著她的髮香,臉上有著對她的寵溺。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從沒有誰是屬於誰的問題,夫妻間是,兒女也是,到了大限臨身,得走的那一天,試問,妳又能帶走什麼?妳總想把我『讓』給她,妳尊重了她的想法,那麼我的想法呢?為什麼妳就不能尊重我的呢?在妳現在已經確定我並沒有中蠱,神智清明的時候!」
她沉默地在他懷中咀嚼玩味,好半天沒有聲音。
「現在妳懂了嗎?可以接受了嗎?」
「好吧。」她不安地抬起螓首,「就算不管虹珠,不管蠱術,但我曾經當過你的夫子,如果我們真的在一起,將來一定會被人拿來在背後議論的……」
「先別提旁人的議論干咱們何事的這一點了……」官至寶揉亂她的髮絲,沒好氣的問:「好夫子,妳到底是教會了我什麼?」
這個問題將她問傻了。
他說的沒錯,她究竟是教會了他什麼?
是雞兔同籠?
是千字文?
還是那首「長恨歌」?
事實上她的學養尚且不如他,充其量只是他裝瘋賣傻地和她合演了一出「夫子馴徒」的戲碼罷了,他喊她一聲夫子,她是當之有愧的。
「但是……」她傷心地輕咬下唇,「你的家人都不喜歡我,也不接受我。」
「妳愛的人是我,我愛的人是妳……」官至寶抬高她的下巴,逼她正視著他,「這是妳一定要時時牢記的事情,其他人的感受,其他人的事情,我們並不是不在意,但前提是,我們不能為了別人而委屈了自己。」
季雅抬頭看著他,想起那一天她當著鬼王和他的面,在月老口中所稱的「偷心手札」上寫下第一千個「官至寶」的事。
她顫著手寫下那三個字,然後趕緊抬頭四顧。
沒有!
什麼都沒有發生!
沒有天崩地裂!沒有地動山搖!沒有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她並沒有因此而失去所有的理智,她甚至還牢牢地記住郭虹珠!
原來……她狼狽地鬆了口氣,原來鬼王說的全都是真的,這個木匣不過是個容鬼物累積功德用的「贖過匣」,壓根不是啥「偷心木盒」的。
她沒有被制約、沒有被蠱惑,她神思澄明,也同樣……還是個毫無自信的小笨蛋而已。
一切沒變,而她愛著他的感覺,卻是依然且強烈著的。
他們的動情是真的,而非關蠱術!
在他們辭別鬼王離開「寥陽宮」時,那已重獲自由的女鬼婆婆一路哭著送他們下山且上船,還說了將來若有機會,她一定要想辦法報答季雅的。
「婆婆別跟我客氣,我根本沒幫上什麼忙的,倒是那陣子我初到官家,人生地不熟,還靠妳幫了我不少忙……噢,對了,妳若真的想要謝人,該謝的是鬼王吧!」
「放心!」
女鬼婆婆哼口氣,擺了擺手。
「妳以為他是會無條件幫忙的人嗎?他向來不會向陽人索酬,但向陰人可從沒少拿過,咱們在和他訂下合同前,就要先付下訂金的,以所擁有的鬼術伎倆或是將來可能得到的陽壽……別不信,我問妳,妳猜猜鬼王幾歲了?」
「不出三十!」
「?!是不出三百吧!」
季雅被嚇住了,連女鬼婆婆是在何時消失了的都不知道。
但無論如何,這一趟他們總算是將疑團全解清了。
他們上了船,航行在江上,不過他們的心情,已和來時的感覺全然不同了。
他們看到了未來,也看到了希望,他們並沒有中蠱,他們是真心相愛著的!
是真心的!
尾聲
按官至寶的意思,反正船是自己的,既然事情已經解決了,那麼又何必急著回去呢?
更何況,還是要回到那個恐怕依舊不歡迎他們的家裡。
他想過了,負氣出走畢竟不對,父親年紀已大,哪禁得起這樣的折騰?
所以他會帶著季雅回去,好好地和長輩們溝通,無論如何都要讓他們願意接納季雅,接納他深愛的女人。
但在他們倆為愛戰鬥之前,應該先好好地放鬆身心,並且專心呵護這段經過波折而終於能夠萌芽的愛情。
他們暢遊三峽,去看了歸元禪寺,參觀了五百羅漢堂,還看到了雄偉勢險的黃鶴樓,登樓俯瞰,只見江水滔滔,浩勢寬闊而迷人,夜裡則在船上享用魚宴大餐。
魚的來源,是靠著他們自己坐在船頭垂釣了一天的結果。
那一頓他們吃得特別開心,因為他們自食其力,連殺魚剖魚、清洗內臟都沒有假手僕人,只不過是邊玩邊鬧邊笑著完成的,他們身上沾黏到的魚鱗,比該扔掉的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