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楓望著孩子,聲音很靜:「殺死你的,是你自己。」
鍾離無淚身上竄起陣寒意。
他也殺過很多人,但是,像這樣平靜地殺死一個孩子,卻從來沒做過。
夏末的傍晚。
戰楓將塘中最後一朵荷花揣在懷裡,眼底幽黑深邃:
「將他們埋了。」
*** *** ***
滿塘的荷葉被風吹得翻舞。
荷塘另一邊。
如歌全身的神經一根根死去。
她死死盯住荷塘對面的藍衣少年,一動不能動!
她剛剛趕到。
她晚來了一步。
她眼看著謝小風的生命終止在戰楓的指間!
荷花在衣襟中吐著芬芳。
戰楓自碧綠的荷葉間望去,似乎看到了一個紅衣裳的少女。
他曾經發誓用一生去保護的少女。
為了保護她,他寧可傷害她,也不願使她生活在地獄中。
戰楓望著她。
她那雙憤怒的眼睛,忽然使他明白,她是真實的,而不是夜夜撕裂他的夢。
夕陽暈紅。
荷塘邊。
如歌站到戰楓面前。
她盯緊他的眼睛:「你殺了謝小風。」
戰楓道:「是。」
如歌道:「理由?」
戰楓道:「他將來會是敵人。」
如歌冷笑道:「因為你殺了他的父親。」
戰楓不語。
如歌道:「告訴我,你真的認為是曹人丘殺了謝厚友?」
戰楓面無表情:「只能是他。」
如歌憤怒道:「這算什麼回答!」
戰楓眼中有譏諷:「這是唯一正確的方法。」
「方法?」如歌大笑道,「在你眼中,別人的生命只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而已嗎?」
戰楓沉默。
滿塘荷葉翻飛成碧浪。
如歌斂起面容,沉聲道:「撥刀,我要替謝小風討回公道。」
戰楓搖頭:「你不是我的對手。」
如歌挺起胸脯,笑:「是嗎?那要試過才知道!」
烈——火——拳——!
似酷暑的烈焰!
如歌的拳頭擊出,滿塘荷葉好像瞬間被燒焦一般,捲曲著,發黃著。
她已變成一團烈火!
可以將世間萬物焚燒的烈火!
*** *** ***
那一夜。
雪一直在等如歌。
鋪子的門開著,月光灑進來,有蟈蟈聲,有蛙叫。
雪的手指撥著琴弦,目光卻始終望著屋外的街。
白衣如月色皎潔。
終於。
街上傳來凌亂狼狽的腳步聲,像心慌失措的迷路孩子。
雪輕輕揚起優美的雙眉。
如歌「撲通」一聲撞進屋裡,鮮紅的衣裳似乎被刀氣傷得縷縷飛舞,像失了魂的艷色蝴蝶,面容煞白,嘴唇卻血紅。
她的眼睛裡沒有雪。
身子一軟,撲倒在冰冷的地上。
然後開始放聲痛哭!
她像孩子般痛哭,哭得渾身發抖,哭得有些乾嘔,哭得四肢開始抽搐。
雪望著她。
這是第一次見到如歌哭。
以往,她無論遇到怎樣的情況,也會去笑,哪怕笑得很勉強。他以為,她堅強的笑容讓他心痛;沒想到,她的哭泣卻讓他心碎。
雪坐在地上,將哭得全身冰冷的如歌抱進懷中。
他愛憐地撫弄她散亂的黑髮,輕聲道:「不要哭了,你不是已經放棄了嗎?」
如歌掙脫他,眼睛紅腫如噴火:
「我恨他!」
她恨他!他可以不喜歡她,可以將她扔下,但是,他怎麼可以毫無人性地去殺死一個九歲的小孩子?!那孩子,舞鞭炮舞得像飛龍一般出色;那孩子,吃膩了燒餅喜歡吃糖葫蘆;那孩子,長大後想成為一個英雄!
戰楓,眼睛也不眨地就殺了謝小風。
謝小風的腦袋沒有生氣地垂下來,嘴角的血絲猩紅,再也無法喊一聲——
「如歌姐姐……」
如歌也恨自己。
恨自己為什麼這樣沒用!她五歲開始習練烈火拳,足足練了十一年,卻始終無法練到精髓;她就像一個笨蛋,在戰楓的天命刀下顯得滑稽而可笑。
戰楓就像在逗她,一刀刀挑散她的頭髮,裂開她的衣袖、裙角;她的拳頭就算擊上他的胸膛,他的表情也彷彿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月色如水。
屋內。
雪低語道:「你的恨,就是對他最大的詛咒。」
如歌沒有聽見,她滿腔的只有憤怒!
她握拳大吼道:
「為什麼?!難道我只是一個沒有用的廢物!」
第一次,她想要變強!
或許,只有讓她變強,才能使世上少一些悲哀的事情!
這一刻。
雪臉上的憂傷,只有月亮看見了。
於是月亮也開始憂傷。
雪聽到了如歌心裡的聲音,他知道,當倔強的她終於決定要去一件事情,是他無法阻止的。
她的力量,也不再是他能夠封印的。
*** *** ***
「咳!」
戰楓摀住胸口,猛咳出一口鮮血!
燭火下。
他的雙頰有詭異的潮紅,右耳的寶石幽藍得彷彿暗光流動。
鍾離無淚離開,為戰楓關上客房的門。
他知道,此時的楓少爺,最不需要的是別人的打擾;月光下,他不由想起那個生命忽然被奪去的孩子。
鍾離無淚的雙眼黯然。
或許,他是不適合做殺手吧。
戰楓的胸口痛得欲爆裂!
如歌的拳頭居然有如此威力,想來以往有些小覷了她;果然是烈明鏡的女兒啊,發怒的氣勢儼然有霸主之風。
他的右手伸入胸襟。
苦笑。
粉白的荷花之苞,早已被如歌的拳打成一團爛泥,指間只餘下一縷幽淡的清香,和透明的花汁。
今夏最後一朵荷花,畢竟還是留不住。
戰楓將殘餘的荷花泥屑扔出窗外!
這時。
鍾離無淚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楓少爺,天下無刀城刀無暇公子、刀無痕公子到。」
戰楓拭乾唇角的鮮血,淡然的面容如傳說中一般無情。
「進來。」
第十二章
曹人丘死訊傳出。
江湖恢復到昔日的平靜。
已經是初秋。
天下無刀城的後園中,亭台流水,綠樹妍花。
石桌上有幾碟精緻的糕點,和一壺上好的綠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