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她也苦笑:
「是誰將我的幸福奪走了呢?」
戰楓撫摸著身旁的刀。
刀叫做「天命」。
他似乎痛得呻吟:「是天命。」
「天命?」如歌淡笑,「世間果然是有天命的嗎?以前,我只相信努力。」
寒風自半開的窗子吹進來。
如歌的酒意被激到,硬生生打了個寒戰。
戰楓的雙眼略過一絲憐惜。他掙扎著站起來,向窗子走去,步履有些踉蹌,好像喝醉的人。他顫抖著將窗子關上,然後,慢慢滑了下去。
他倚倒在牆角,臉色蒼白,像是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的體內,彷彿有千萬隻螞蟻在咬噬,疼痛曼延至五臟六腑。
如歌看著他。
他的眼神黯藍。
驟然靜默下的屋子裡,只有兩人的呼吸。
「我下了毒。」
如歌靜靜對他說,素白的斗篷,緋紅的面頰,她的語氣卻那樣冷靜。
戰楓苦澀道:「是。」
很厲害的毒,無色無味。毒,應該是在她摸酒罈的時候,塗在壇口的。
如歌凝視他:「你會恨我嗎?」
戰楓嘴唇煞白,笑容慘淡:「有這句話,我已不會恨你。」原來,她還會在意他的感受啊。
她低聲道:「抱歉。」
「……你會等到我死去再離開嗎?」
她眼神古怪:「你覺得這毒藥會讓你死嗎?」
「如果……死……也好……」此刻,他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知道我來的目的嗎?」如歌歎道。
戰楓的唇角勾出一絲苦澀的笑。他只知道,如果沒有什麼目的,她決不會再看自己一眼了。
如歌走過來,在他身邊蹲下:「給我令牌。」要將雷驚鴻從地牢中提出來,必須要戰楓的令牌。
戰楓苦笑道:「為何執意要救雷驚鴻?」
她皺眉道:「你不覺得那樣誣陷一個人,很可恥嗎?」
戰楓倚著牆壁,面容蒼白如紙:
「不要離開山莊……外面……會很危險……」
雙目中是深沉的痛苦。
他曉得,若是如歌離開烈火山莊,那麼他與她之間的敵對,將再也無法調和,連表面的平靜,也再無法維持。
如歌輕聲道:
「而留在這裡,卻會被你永遠囚禁……」如果飛出囚籠,必然要面對危險和艱難,那麼,也是她不能迴避的。
第七章
寒冬的天空是鐵灰色,沒有一絲雲。風輕輕掠過,寒意徹骨,彷彿極薄的刀子。樹梢上的鳥兒們也冷得沒有了精神,腦袋瑟縮著,蜷成一個個灰黑的小點。
這樣冷的天氣,卻只在初冬的時候下過一場雪。
這個冬天是壓抑而冷寂的。
似乎所有的生命都屏住了呼吸,靜靜等待著那一場遲遲未來的大雪。
什麼時候才能漫天大雪紛紛揚揚……
或許只有當冬日的雪終於到來時,一切的嚴寒和凝滯才能在激揚飛舞的雪花中釋放出來。
簡陋的屋裡。
戰楓用一方深藍巾帕擦拭他的刀。
刀身幽藍如泓水。
他的手很輕,藍帕下,刀的光芒跳躍而內斂。
他面容冷漠,像是這世間再沒有能夠令他在意的事情。他的生命中只剩下了這把刀。
裔浪站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陰沉的雙眼是死灰色。
「那樣拙劣的下毒手法,也會瞞過你的眼睛?即使你已中毒,仍然可以命弟子們拿下她,以她的性格,怎可能真會將你毒殺。」
戰楓低首輕拭幽藍的刀。
刀,靜靜鳴出清泉一般的吟聲。
他的唇角有抹古怪的淡漠。
那一夜,她笑盈盈,眼睛如星星般明亮,雙頰如荷花般粉紅,她的呼吸輕笑離得他那樣近……
他如何不知,她不會無緣故地再來接近他。
可是,他就像渴極了的人,哪怕她的眼波裡藏的是蝕心腐骨的劇毒,只要她再凝望著他,便可以都什麼不知道。
裔浪聲音陰冷:「任她離開,你必會後悔。」
他很清楚戰楓對如歌的感情。
所以才放心讓戰楓監管如歌的行動。
如果戰楓不是蠢人,那麼他應該曉得,一旦如歌離開,他和她之間就再不可能有緩和的機會,敵對和仇恨將會使他和她越走越遠。
可是,他錯了。
戰楓竟然真的這樣愚蠢。
刀身之上,戰楓的手指輕輕一顫。
右耳的藍寶石忽然閃出抹黯然的光。
他的眼底深藍。
……
在山莊大門處,腳步聲接進那輛馬車。他的視線雖然有些模糊,可是仍舊可以看見她美麗的臉龐。她神情鎮靜,對顰緊眉頭的黃琮和滿身血污的雷驚鴻微笑,像是告訴他們不要擔心。
然後,她俯身抱起他,輕聲如耳語:
「命他們走,否則……」
那句話,她並沒有說完。
由於中毒的緣故,他的身子癱軟無力,體內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咬噬。他的腦袋靠在她的臂彎裡,她的胸脯離他很近,溫熱的體香染著酒香衝進他的鼻內。她的嘴唇湊近他的耳朵,語氣雖然是冰冷的,可是,姿勢卻那樣親暱。
他的耳朵霎時變得火燙般滾熱。
他感覺到她的雙手。
她的手在微微顫抖,手心有微微的汗。
她抱著他。
她溫溫熱熱的氣息,自四面八方擁抱住他,他的心跳忽然變得緩慢而沉靜,就像在孩童恬靜無憂的夢裡。
他並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麼。
她的聲音冰冷。
她的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神情,然後,沒有再說下去。
當他撩開馬車棉簾的一角,看到朱紅的山莊大門處,三十六個烈火弟子神情恭謹地望著他時。
他感覺到的,卻只是腰側她那雙冰涼的手。
她的手,冰涼微顫。
原來,她並不是看起來的那樣鎮靜淡定啊,她在緊張嗎,他的一句話,可以讓她全盤盡毀。
她冰涼的手攥緊他深藍的布衣。
手腕處急促的脈跳,彷彿順著她微顫的指尖,湧進他冷漠已久的眼底。
他,任她離開了。
會後悔嗎?
他知道自己會後悔的。他寧可她永生不諒解他,永生恨他,也想要將她留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
可是,為什麼,他卻放她離開了。
……
裔浪盯著沉默的戰楓,灰色的衣衫透出野獸般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