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倔強的臉兒紅著一雙眼,幾顆圓滾滾的淚珠兒懸在眼眶,向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添上一抹水霧後,化去了戾氣,水汪汪得揪人心肝,扯人肺膽。
他的心,無端地被重敲一記。
那緊抿的唇瓣微微抖著,貝齒將下唇咬得嫣紅潤澤,彷彿隱忍了百般的苦楚和委屈。
他的胸口,無端爆出憐意。
平常怎麼瞧都很欠扁的嘴臉,竟也會露出如此柔媚的一面,令他話梗在喉間,啞口無言,只因為那雙眸飽含水光,臉頰染上了紅暈,是如此出乎意料地迷人。
他的視線,失神地緊盯那容顏。
她賭氣地沒看他,一口氣窒在胸口無處發,才會教淚水不爭氣地佔據目眶,卻又死硬著脾氣地不肯落下。
「哭什麼?」何碩文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驚訝於自己適才的失神,雖然立刻又板起撲克臉,但語氣卻找不回先前的冷硬。
她不回答,只消說一個字就會令她淚珠潰決,所以倔強地忍著,以沉默表示抗議。
何碩文無法不驚訝,這小子的表情簡直像個女孩子,沾了淚水的臉漂亮得不像話,害他無法再用罵男生的語氣凶「他」。
幾名學生經過,好奇的目光越聚越多,這才讓何碩文驚覺,忙拉著溫小子繼續往停車的方向走去,將溫小子帶上了車。
發生剛才的事後,為了以防萬一,他已經打算送溫煦回家,順便在車上好好訓「他」一頓,只是沒料到會載到一個想哭的「他」。
「男兒有淚不輕彈,哭什麼?沒骨氣!」他斥喝。
咚!一滴眼淚掉下來。
「只不過是說你幾句而已。」
咚!再掉第二滴眼淚。
「別哭得好像我欺負了你——」
咚、咚、咚——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落在「他」膝上的教科書上,沉默的車內,安靜得滴淚可聞,害他僵在車內,再也說不出話來,內心升起一股莫名的罪惡感,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是中邪了,還是被點穴了,渾身的嚴厲冷沉被「他」幾滴淚水挫得千瘡百孔,一肚子要訓的話也卡在喉間吐不出來。
現在在他面前的不是平常那個橫眉豎目的拙劣小子,而是淚水如珍珠般楚楚動人的美少年,無聲勝有聲的垂淚,比嚎啕大哭更教人揪心,讓他升起了心口壓大石般的心疼。
他突然回神,驚覺到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正要幫「他」拭淚,這個曖昧的舉動嚇到了他自己。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不正常了,竟對溫小子產生了某種情愫,這情愫他一輩子只對一個人發生過一次,那便是他死去多年的女友。
他忙甩開這荒唐的感覺,由理智掌控情緒,對方是男的,他可沒有同性戀的傾向,一定是因為溫小子太女人味的表情才會讓他一時……撲通!撲通!心還在給它亂七八糟地敲鑼打鼓。
「你家在哪?」他想用話題轉移注意力,好消除身心引起的怪異反應。
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聲音,就是她的回答。
「喂……」
哭的人是「他」,冒冷汗的人卻是他,這回換他怕了「他」,看「他」掉淚居然會心疼,還有點不知所措,真是見鬼了。
溫小子的嘴巴變成了蚌殼,死都不說話,只好自作主張送「他」到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地方,那個綠意盎然的小公園,明白「他」家就在公園附近,同時那也是他家附近。
一路上兩人沒再說話,這是頭一回,何碩文對男生的眼淚沒轍。
溫柔吸著鼻子,蹙著眉,長睫毛始終低垂,焦距落在膝上緊握的雙拳,拳頭又緊捏著微積分課本的頁角,捏著捏著,頁角被她捏出了破損,象徵著她無言的抗議和頑強。
在等紅綠燈時,何碩文瞧見了,進而大皺其眉。
「別捏了,課本很貴的,會捏壞的。」
他自認說話的語氣很溫和,不但沒罵「他」,而是用關懷的語氣代替,表示自己不再生「他」的氣,全是看在溫小子掉眼淚的分上才不跟「他」計較,勸「他」不要拿自己的課本出氣,因為這是很愚昧的行為,誰知此話一出,溫小子不但不領情,還直接挑戰他師尊的權威,直接用撕的。
這小子真的很囂張哩!他的眼角抽搐著,遇上如此頑固的學生,向來好脾氣的他,總是輕易被挑起火氣。
大手一抓,直接罩住她不聽話的小手。
「不准撕。」他的表情很認真,語氣很堅持,大手很霸氣。
溫柔整個人一震,她呆了,抽抽噎噎的哭聲停了,浮懸的淚珠忘了滾下來,鼻孔噴氣也中斷,呼吸也停擺,僵木如雕像的原因來自於兩手被緊緊握住的灼熱觸感。
死荷花沒事幹麼突然握住她的手啊!她除了錯愕,兩頰還多了措手不及的羞赧紅暈,反射性要掙開,而這反應又讓何碩文誤會,當成了她眾多叛逆行為之一,反而握得更緊。
「厚,你——放開啦!」
「答應我不亂撕。」
「你管我!」
「你就是欠管教,書錢是父母辛辛苦苦賺來的,不是給你拿來洩憤的,都已經二十歲的成年人還這麼任性,一個人會不會唸書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品行,還有個人的EO高不高,什麼事都用蠻力和暴力,可見你的情緒管理還要再加強,尤其是男人,自我管理更要做好,社會可沒像學校環境那麼單純,讓你我行我素地耍脾氣,哪一天遇到壞人你就知道苦頭——」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那碎碎念的聲音聽在她耳朵裡,成了魔音穿腦的緊箍咒。
他的穩健沉著,與她的慌張尷尬成了強烈對比,更奇怪的是,她為何會露出那種忸怩的表情?
溫柔只覺得自己的手突然變得好敏感,觸感神經傳來的交纏摩擦,喚起了她體內的女性自覺,若是以前,一定立刻給對方反手一擊,但這會兒她卻連最基本的反手箝制都忘了怎麼使出,而是用最原始的掙扎——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