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青摀住嘴巴,一連串咳嗽,鮮血漬上雪白帕子,那是雪夜裡綻放的清梅。
空洞雙眼望著漆黑天空,永別了,她親愛的王爺大人,即使明白他不會找來,她仍願遵守承諾,一生為他守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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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收到涴茹的信,明白了事情的約略經過,她覺得有必要讓事情就此截止,不讓它再有任何後續發展的可能性。
於是,她做主替采青找到一門親事。
那是鎮上有名的金家,金家上下雖無人當官,但金老爺經商能力高強,累積不少財富,他育有五子,其中最小的兒子金大元是弱智,連吃飯便溺都要人服侍。
這兩年,寵愛兒子的金老爺想替小兒子延續香火,但正常人家的女子誰肯下嫁?
剛好,碰上急著嫁女兒的楊夫人,雖說采青雙眼失明,至少這孩子聰明伶俐,秀麗可人,於是兩人一拍即合,約定下時間,一頂花轎就要將采青送入金家大門。
能嫁嗎?不能嫁!
雖然煜宸再不會遵守承諾,但采青打定主意等他,不管多久,十年八年,五十年或一千載,她都等候。
收拾包袱,柱起杖,采青耐心等待,等待夜深人靜好安然離開。
她明白,離開家庭的護翼,活下去將是她最殘苛的挑戰,但她必須走,為著承諾。
梆子敲過,已是三更天,寒冷的冬夜裡聽不見唧唧蟲聲,她輕輕摸索,走到門邊,一二三四……她一步步細數自己的腳步。這些天她為了逃家,努力摸清家裡的每一條路線。
很冷,但她沒停下,支持她的,是煜宸的影子、是他淡淡的溫柔。
二十八、三十九……很好,第一個岔路口到了,往右是大娘居住的院落,往左是大廳方向,她該往左,遠遠躲開有大娘的地方。
「救、咳咳、救命……」
側耳傾聽,采青聽見紊亂而虛浮的腳步聲,遺有幾不可辨的呼救。
采青將方向調往右手邊,她明白這是不理智的,但逐漸清晰的呼救聲,決定了她的方向。
大娘身邊的荷花猛地撲向前,抓住采青的裙角。
「八小姐!救、救大夫人……失火……」
「失火了?大夫人還在屋裡嗎?」她蹲身急問,但荷花已失去知覺,沒辦法回她半分。
拋下包袱,她迅速往大娘屋裡跑,這裡她來過無數次,路徑早已熟悉。
不多想,她衝進屋裡,火熱空氣炙上她的鼻息,火苗竄上她的衣服,她不覺得痛,只一心一意救下大娘。
「大娘,妳在哪裡?出出聲,我是采青!」
樑柱垮下,千鈞一髮之際,她躲過去,對這一切,她看不見也無從反應,全是命運眷顧。
「大娘,妳說話啊!」
濁氣衝進喉間,一連串的咳嗽教她呼吸不過,她照管不到自己,還是往屋子深處走去。
終於,她聽見大娘虛弱的叫喚。
「采青,我在這裡……」
「我聽見了,大娘,我聽見了,妳再喊喊我,不然我找不到妳。」枴杖絆到傾倒的櫃椅,掉落地面,她蹲下身子,四處遍尋不著,算了,她放棄。
她靠雙手向前摸索,一步步往大娘的方向走去,火燒上她雙手,她一點感覺也沒有,灼熱感從腳底往上竄,她亦毫無所知。
「我在這裡……」
她聽到了,她找對方向,采青篤定腳步,是了是了,她馬上要找到大娘、腳踢到東西,膝蓋一軟,她跪倒在地,這時,采青才發現自己碰到一副身軀。
「大娘,是妳,對不?」
「采青丫頭……」
老淚縱橫,她怎麼也沒想到,這時候會是采青進來救自己。
「大娘,妳別暈呀!我看不見路,妳告訴我,我該怎麼走好嗎?」
她喘息、她劇烈咳嗽,紅紅的血液在采青胸前形成一幅幅刺目,然她毫無所覺,仍拚了命鼓吹大娘,她們可以活著走出這裡。
「不行了,到處都是火,我們會一起被燒死在這裡。」她放棄求生慾望。
在聽見采青聲音之前,過往的事一幕幕回到眼前,從她出嫁、生子,到丈夫將女子一個個帶進家門……
她花了一輩子時間鞏固自己的地位、排擠其他女人,她日日夜夜算計別人也算計自己,從不曾真正快樂,像她這樣的人生,到底是喜劇或是悲情?
她想,不會有人肯對她伸出援手的,丈夫怕她,她死了,反倒落得輕鬆;姨娘們更恨不得她早死,好順理成章繼承她的位置。
她親生的孩子們,娶的娶、嫁的嫁,各自獨立分家,照管不到她頭上,臨死了,才發現自己有多淒涼。
「行的,大娘,我看不見都能從外頭一路走到這裡,多了大娘的眼睛,我們一定可以安然出去。」
采青拉拉她的手,硬要將她背到自己背上。
「屋子快垮了。」
她看看天花板,看看傾頹的榮華富貴,這個家呵,她花了多少精神經營的地方,一場火燒燬她所有努力。
「不怕的,只要能救出大娘,采青什麼都不怕。」
采青的話讓她動容,憑什麼呀?這些年,她從未寬待過她,挑剔她、欺凌她,是自己最常做的事,她身上的傷疤恐怕全是自己留下。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這樣待妳,妳一點都不怨不恨嗎?」
「不怨了,我明白女人心,和別人分享一個男人,是多麼痛苦的事情。我不恨您、不怪涴茹姊姊,捍衛愛情,是女子天經地義的本能。」
這些話,她說得誠心誠意。
「對不起,這些年我始終苛待妳。」摸摸采青的臉,她懊悔、她自厭自棄,如果重新來過,她願意彌補。
「對不起,我和娘的存在,讓您的心不平靜。」。采青回她一句,口氣裡淨是釋然,「走吧,讓我們出去。」
背起大娘,按著大娘的捫示,采青一步步走出火場,火燙上她的膝,她不介意,熱氣燃上她的眉,她無所謂。
眼前,救出大娘,是最重要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