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看著他,半晌,低聲說:「我今天很累。」說完,她起步繼續向楓五宿舍走去。
「發生了什麼?」
鄭浩揚擋到她面前,凝視她。
「跟你沒有關係。」
她低頭想從他身邊繞過去。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聲音裡有沉痛:「我在這裡等了你三個小時!什麼叫做跟我沒有關係?在整個聖榆,跟你的過去唯一有關係的只有我而已!」
「我說了跟你沒有關係!現在沒有關係,未來沒有關係,過去也沒有一點關係!」小米壓抑著心底的煩亂,對他胡亂喊著。
鄭浩揚痛苦地握緊她:
「小米!」
她懊惱地閉上眼睛,深吸口氣,努力平靜一下心情:「對不起,我心情很亂。」她把手從他的掌中抽走。
「尹堂曜找過我。」
「什麼?」她吃驚地抬頭。
「傍晚的時候,他給我打電話,讓我告訴他以前的事情。」 鄭浩揚對她說,「所以我在這裡等你,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夜幕漆黑沒有星星。
昏黃的燈光灑下。
樹蔭將山路遮蔽得寂靜幽暗。
小米怔怔望著鄭浩揚,風將她的裙角輕輕揚起,單薄的身子在夜色裡彷彿不盈一握。
「他找你?」
她怔怔又問一遍。
「是的,電話裡尹堂曜的情緒好像很不穩定,他『命令』我把你過去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他。」
「你告訴他了嗎?」她剎那間不能呼吸。
鄭浩揚仔細打量她的表情,低聲說:「沒有。」他明白,如果他將小米來到聖榆的原因告訴了尹堂曜,那麼,她就真的會恨他很久很久或許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她閉上眼睛,睫毛輕輕顫抖:
「謝謝你。」
「可是,不可能一直瞞下去,尹堂曜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不,」她使勁搖頭,嘴唇蒼白,「他不會知道的,只要我不告訴他,只要你不告訴他。」
「你能瞞多久?」
「能瞞多久是多久。」她眼神倔強,有種不顧一切的神情。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尹堂曜已經開始懷疑了。他想知道你的過去,他甚至威脅說今晚就算殺了我也會逼我說出來!」 鄭浩揚鬱痛地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小米,他如果真的想知道,你是瞞不住的!只要到清遠打聽一下,就會知道翌的事情!」
她驚駭得身子僵住。
「小米,你醒一醒好不好?」鄭浩揚搖晃她的肩膀,「他不是翌啊,即使他有翌的心臟,他也不是翌啊!」
「他是。」
她咬緊嘴唇。
「不是!他是尹堂曜,他不是裴翌!」鄭浩揚的聲音在夜風中低吼,漆黑的眼底有鷹的光芒。「拜託你清醒一下好不好?!他的名字叫尹——堂——曜——!」
「他是!他是!他是!」
小米摀住耳朵拚命地喊,絕望地喊。
「你難道瘋了嗎?真的瘋了嗎?!他有哪一點象翌!只不過是一顆心臟而已!如果翌的眼角膜也捐贈了呢?如果腎也捐贈了呢?如果骨髓也捐贈了?對,翌還獻過血對不對?你為什麼不去找!看看誰在用翌的血!你為什麼不去?!」鄭浩揚忍無可忍,對她怒吼。
「閉嘴——!」
她用所有的力氣對他喊叫,聲音貫穿夜空,路邊的樹影婆娑作響。然後,她開始顫抖,顫抖著掙脫開他的雙手,顫抖著後退。
寂靜的夜色裡。
她的身子顫抖得就如生病的孩子。
她顫抖著後退一步。
兩步。
三步。
夜風吹來,山路邊樹木沙沙響。她臉色蒼白得驚人,聲音卻比夜風還輕:
「如果……他不是翌……我要怎麼辦?」
鄭浩揚震驚地望著她:
「小米……」
小米的眼睛裡有夜霧一般的淒楚,她的裙子白得透明,她整個人似乎隨時會消散在夜色裡。
「如果世上再沒有翌,那麼,是不是空空蕩蕩地就只剩下了我?」
聲音輕輕的。
輕輕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風中。
「如果這個世上只剩下空空蕩蕩的我,那麼,我要去哪裡呢?」
鄭浩揚忽然想到她手腕上那道傷疤,眼神禁不住黯淡下來。
小米深深吸氣,然後,她臉上露出一個空洞的微笑:「所以你看,翌不會捨得只留下我一個人,他讓他的心臟陪著我。雖然他不在了,可是,他還陪著我。」
「小米……」
「而且,」她微笑的唇角輕輕顫抖,「浩揚,你知道的,我以前很任性很壞,翌在的時候,我總是對他凶巴巴的,連果凍都不捨得多讓他吃一口。所以,他也不會甘心就這樣走啊,我要把以前欠他的統統加倍地補償給他。」
鄭浩揚的心底痛成一片。
應該繼續罵醒她,讓她明白她的行為是多麼的荒謬,多麼的可笑,然而,他心痛如絞,終於不能夠再說下去。
「……可是,如果當尹堂曜知道你只是為了心臟……」
「拜託你,浩揚。」她咬住嘴唇,「不要告訴尹堂曜,不要讓他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他就會生氣,就會再也不理我。那樣,要怎麼辦才好呢?」
鄭浩揚凝視她良久,眼眸比黑夜還要漆黑。
「……好,我答應你。」
輕輕的,一朵笑容在小米臉上綻開,她在夜色裡對他微笑:
「謝謝。」
這是第一次,鄭浩揚看到她對自己如此微笑,以前這樣的笑容全部都是屬於翌的。她終於對自己微笑了,而他心底為什麼仍是深沉的鬱痛。
夜色寂靜,路燈昏黃,夾竹桃開滿山壁,盛開的桃紅色在黑夜裡詭異得艷麗。
路燈下。
小米忽然好像聽到了某種聲音。
樹葉的動靜彷彿凌亂的心。
她驚慄著向不遠處漆黑的樹影望過去。
夜風從山谷中吹來。
樹枝沙沙地響。
一大片沙沙作響的樹影裡,似乎有一個冰冷孤寂的身影。尹堂曜站在那裡好像已經很久很久,久遠得就像有整個世紀。樹葉在他頭上輕輕搖曳,恍若觸手可及的噩夢。
他僵立著。
耳邊是靜靜的風聲。
靜得就像漆黑夜空中傳來的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