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裡靜悄悄。
一片死寂。
壓抑得令人窒息的死寂。
透過急救室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心電圖監護器「嘀——嘀——」地叫著,屏幕裡畫出一條沒有變化的直線。
裴優蒼白著臉俯身看去。
病床裡,尹堂曜雙眼緊閉,嘴唇紫得嚇人,他雙手鬆松地垂著,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只有鼻翼的天使閃出柔和的光芒。
醫生拿起電擊板。
「砰——!」
尹堂曜的身子高高彈起。
「加大電流!」醫生急喊。
「砰————!!」
尹堂曜的身子又高高彈起,無力地落下。
「電流再加大!」
「砰——————!!!」
像鬆軟的布偶,尹堂曜的身子被高高地吸起,然後,重重無力地跌回去。心電圖的儀器「嘀——」地尖叫,一條直線,沒有任何心跳的一條直線……
急救室外。
戚果果用力掩住嘴,驚恐讓她無法說出話,她沒有辦法去安慰小米,她一句話也無法說出來。
小米瑟縮著,她緊緊抱住自己,彷彿忽然間墜入了一個空洞的世界,什麼都沒有了,一切都消失了,蒼白眩暈的世界,死去永遠不再醒來的世界。不停地發抖,她的面容呆滯,嘴唇慘白慘白,就好像在尹堂曜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她也一同死去了。
醫院的走廊盡頭忽然響起凌亂的腳步聲。
那腳步奔來,刺眼的燈光下,一個女人踉蹌著奔過來,她的頭髮亂了,眼睛慌亂地大睜著,眼角有紅彤彤哭泣的淚痕。然而雖然恐懼控制了她,她看起來卻依然美麗得彷彿週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輕煙。
望著急救室亮起的紅燈。
淚水從那女人的眼眶流淌而下,她克制著不讓自己失去分寸,握緊雙手,她的身子輕輕顫抖。
那女人身後還有一個高高的男人,男人的鬢角有絲華髮。他將手放在她顫抖的肩頭,用力握住她,沉聲說:
「放心,曜沒事的。」
急救室的門開了。
裴優面色蒼白地走出來。
戚果果、那女人和男人望著他,氣氛詭異的死寂,三個人驚恐地望著他,誰也不敢說話。有種恐懼,彷彿輕輕一碰,世界就會徹底崩潰掉。
「心跳恢復了。」
裴優沙啞地說,即使竭力鎮定,他也還陷在方纔的恐懼中無法完全平靜。
女人的身子晃了晃。
裴優趕忙扶住她:「尹阿姨……」
尹趙曼深呼吸,身子鬆了下來,顫抖得卻更加厲害,額角忽然冒出細密的汗珠。裴振華輕輕擁住她的肩膀,將她扶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然後。
裴優轉身。
他望向蜷縮在角落裡的小米。
她就像走失的孩子,沉浸在空洞的世界裡,臉色蒼白,抱著自己的肩膀,無意識地顫抖著,無法再感受身邊的一切。她四周的空氣也恍若都是蒼白而顫抖的。當裴優走近她時,她忽然抬頭,瞪著他,眼睛中有種不顧一切的絕望,就像某種瀕死的動物會撲向他的喉嚨。
裴優蹲下來。
他輕輕抱住她。
她驚恐地掙扎,彷彿他的擁抱傳遞出來了一種危險的氣息。裴優輕柔地擁抱住她,讓她不用害怕,一切都好好的,曜沒有死,他還活著。
*** *** ***
重症加護病房裡只亮著一盞小小的燈。
尹堂曜蒼白地躺在床上,手指無意識地輕輕動一動。漆黑的夜色透過窗簾瀰漫進來,心電監護屏裡畫出曲曲折折的線,「嘀、嘀、嘀」地有節奏地響。
小米呆呆地望著他。
她想再走近些看他,可是,就像剛從噩夢中醒來,全身的力氣都已經用盡了,連小手指都無法抬起。
任院長調整一下吊瓶的輸液速度,低聲說:「給他注射了針劑,要到明天中午才能醒過來。而且我們有特護來照顧他,你們都回去休息吧。」
尹趙曼坐在病床邊。
她望著昏迷中的兒子,良久,輕輕為他整了整棉被,沒有回頭地說:「你們走吧,我留下來。」
「我陪你。」
裴振華關切地說。
「不,」尹趙曼的聲音很平靜,「他是我的兒子,請你們都離開,我想單獨跟他在一起。」
裴振華眼中閃過黯然的神色,他看著尹趙曼的背影,過了一會兒,默默地走了。接著,任院長和戚果果也離開了。裴優拍拍小米的肩膀,小米怔怔地又望了眼病床上的尹堂曜,終於轉身同他走出了病房。
安靜的走廊。
白花花的白熾燈照在雪白的牆壁上。
走廊邊的長椅。
小米沉默地坐著,她的背脊挺得筆直,一動不動,就像一個僵硬的木偶。裴優坐到她的身邊,將一杯溫熱的豆漿放入她的手心。她的手指顫了顫,雙手無意識地將豆漿抱緊,可是並沒有喝,只是抱著。豆漿淡淡的香氣透過吸管散發在空氣中,她指間小小的鑽石一閃一閃。
她沒有說話。
他也沒有說話。
兩人靜靜地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
許久之後。
豆漿已經涼透了。
裴優又買來一杯新的溫熱豆漿放入她的手中。
兩人依然沒有說話。
刺眼的白熾燈將他和她的影子靜靜拉長在大理石的地面。
夜,很深很深。
加護病房的地面門縫透出微弱的燈光。
走廊的長椅上,裴優和小米沉默地坐著,直到有腳步聲走到他和她面前停下。
「怎麼?還沒有回去嗎?」
任院長望著這兩人吃驚地說。
裴優抬頭,站起身來,淡笑著解釋說:「已經這麼晚,回去也睡不著了,倒不如留在這裡心裡還舒服些。」
任院長知道裴優和尹堂曜從小到大的情誼,於是歎息著點點頭,沒有再勸說他離開。
「院長……」
「嗯?」
「我有個疑問……」裴優皺眉,猶豫地說。
「你說。」
裴優望了望長椅上的小米,她沉默地坐著,就像失去了靈魂的布娃娃。他不禁又猶豫了一下,然而這個可怕的念頭已經困擾在心頭有一段時間了,就像一團烏雲始終讓他無法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