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落入水潭,險些滅頂。這些傷是入水沖擊所致,幾處斷骨,尚未癒合。」滂水築起的竹屋內,白石水泱緩緩制著藥。
「我……沒死……」思守恍惚著。地以為由那高不可測的懸崖落下,可以了結自己的性命,怎料,落入了潭中,卻還是苟延殘喘了下來。
「你掉下來時,阿婿正在湖邊釣魚,是他救了你。」白石水泱神情平靜,不起一絲波濤,他的面容宛若白玉,溫和而瑩淨。
她游移的雙眼尋著了他的臉,那刻,竟又怔仲。那酷似白石磐的相貌有著儒生的書卷味,相仿的白衣如白石磐般飄逸出塵。她望著望著,原本不該有淚的雙眼,又湧上了酸楚的感覺。
「你的身子過於虛弱,需要休息。再睡吧!」白石水泱輕聲道。製藥的石杵緩下來,叩進心底的聲響,卻仍持續著。
他不問究竟發生何事,因這尚在流血的傷口再加觸碰,實在殘忍了些。白石磐是何種人,他早有領教,無須多想,就可明白到底是怎樣難以忍受的痛,才會令一個女子產生跳崖了卻殘生的執念。
「為何……為何救我……」她的嗓子啞著,眼角似有滾燙液體滑落,灼熱的溫度,熨過她憔悴面頰,那是洞嗎?呵,她以為淚水早在許久許久之前,就已流光。
「因為你不該死。」白石水泱淺淺而道。「你只是受他所累。」
「我做了許多錯事……我明知不該……卻還是……」還是愛上了他……
思守咬緊了唇,不讓自己啜泣出聲。
「我和阿知過不久就要離開這裡,往南而下,或許你可以跟我們一起走。」白石水泱停下製藥的杵,微微笑著,「我們都該脫離瞿羅山莊!」
竹屋外,阿知的聲音響著:「少爺,該用午膳了!」
「你應當隨我們離去。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當過往的自己已死,忘了他,重新開始。」
之後,他緩步走到門邊。
竹屋外頭,春陽暖暖,門庭前放眼望去,儘是柔柔綠水。
阿知見著白石水泱出門,於是前來攙扶,道:「我只釣了幾條魚,不知夠不夠小姐吃。」
「她一個女孩兒,食量會大到哪裡去?」白石水泱笑著。
「少爺先用吧,我替小姐端魚湯去,湯放涼了,怕是會腥。」阿知說著。
她瞧見灰衣人空著的衣袖隨風飄揚,白石水泱的笑聲柔和傳來,他們兩人臉上絲毫不見怨念,只有淡然與灑脫。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再傷害誰,甚或為誰傷了自己,那都是不值得的。
她落著淚,遙望屋外湖光山色、碧水輕柔。或許,她真是該學著遺忘,否則太多的過往,將沉重得令她難以負荷,那麼這一生,她都無法擺脫白石磬銬上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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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守傷稍痊癒,聽聞瞿羅山莊奴僕大肆搜索水潭,「滂水居」裡,白石水泱斷然決定即日離開。
她仰望水潭間那處高入雲端的斷崖石壁,雲深之處,即為瞿羅山莊,那裡有著白石磬、有著她這些年來許多苦澀記憶。
白石水泱說,稍早,白石磐放了她妹妹思果,阿知本想截住思果,只是山中小路甚多,難以攔到思果的人。
「守兒,該走了!」遠處,傳來自石水泱的呼喚。
她移開了眼,不再奢想瞿羅山莊,斷了一切念頭,往白石水泱而去。
此行一別,山長水闊,從此天涯,也許她將會就此忘了白石磬,忘了這個傷她至深的男子。
「走吧,不久他們將會發現此處。」白石水泱說著。「我們由後頭繞小徑下山,山勢陡峭,你的傷又還沒好,阿知會背你下去。」白石水泱催促著思守,三個人頭也不回,離開了此地。
滂水居足自石水泱當年離開瞿羅山莊,鄰近而築的簡陋居所,這些年他都與阿知居於此地,偶爾回莊尋找被白石磐所囚禁的親爹下落。滂水居地勢隱蔽,瞿羅山莊內從無人發現此地,直至白石磐在莊中見到他的身影,興起斬草除恨的念頭,才以守兒為餌,誘他出現。
算來,他才是真正禍害!是他的緣故,才使思守遭逢此厄。
「守兒,你妹妹會往哪兒去?」白石水泱問著。
「該是先回相家。」娘親的墓在那兒,思果兒肯定會回去。
「那麼,咱們就先至江南。」
滂水居外的竹林,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她隨著這兩個決心脫離翟羅山莊的男子而去,縱使長路迢迢,也不再猶疑。此生此世,記得他也好,忘了他也罷,她都該好好活下去。
蒼穹無際,飛鷹翱翔而過,嗚起一聲尖銳鷹唳。
忽爾她想起大漠的天,那般寬廣無垠,如茵綠草綿延百里,思果兒小小的身影,在羊群間嬉戲著跳來跑去,她笑聲如鈴,宛轉清脆。
阿爹拉著最愛的馬頭琴,蒼涼的音色,響徹大漠。
其中夾雜著一兩句娘的笑語,說著:「哎呀,這干酸酪真像石頭,咬得我牙都疼了。」
曾經,她也想遇上那麼個人,讓她心汁情願地將心掏出去,讓那人成為自己的天,無怨無悔一輩子。只是,事與願違,太多仇恨泯滅廝守白頭的可能,她再無力繼續、無力給予。
山間,風起了,樹稍葉片沙沙生響,模糊適遠鷹鳴。春雨落著,滴答滴答,塵土化為泥濘,形成渾濁黃流。
幾個時辰後,她踏上平地,見著一片枝葉蔥翠的蓊鬱野林。
然而,她只凝視半晌,便移開視線,她知曉該由自怨自艾的夢中甦醒,若欲捨棄一切,就不該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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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冷意已退的北方冰雪融盡,春意乍放。
山巒蒼翠,蜿蜒起伏,煙雨濛濛的河岸孤帆點點。幾株老死的桃樹枯枝寂寥,未能綻放花蕊,哀然佇於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