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
「啊?」
「我叫你起來。」
「這……」三樹猶豫不決。
「起來呀!起來比較好說話。」路塵說。
「是,恩公。」他不得不從。
「對我來說,那不過是舉手之勞,別再叫恩公了。」
「那要叫什麼?」
路連看三樹那一副憨直的模樣,真是無法想像他以前還是個「盜匪」,索性打圓場說:「叫將軍。」
「是,大將軍。」
路塵卻沒有回應。
三樹看他,再看看路連,顯然有些不知所措。「大將軍?」
他的記憶一點一滴的回復,慢慢的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天啊!」因為衝擊性太強,竟踉蹌了一下。
「將軍!」
「大將軍!」急得大夥兒直叫。
「我沒事,」他格開了路連想伸出來扶他的手。「沒事。」
「將軍。」路連關切的叫。
路塵盯著三樹問:「在我之前,已經有人路見不平了,對不對?」
「對。」
「是個姑娘,對不對?」
「對。」
「她姓范,對不對?」
「對,」三樹越聽越開心。「原來將軍都還記得。」
路塵面色如紙,「不,我什麼都忘了,原本我已經什麼忘記了。」
聽他如此坦白,三樹首度無言以對。
「將軍。」路連卻不忍心看他這樣,但才開口,便又閉上,實在也不曉得要怎麼安慰他才好。
「我連……我連晴霜都忘了,她……她……」路塵突然連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急忙問三樹,「她還記得我?」
三樹突然覺得他好差勁,不禁脫口而出,「如果不記得你,她幹嘛遲遲不嫁?如果不記得你,她幹嘛要遠嫁京城?如果不記得你,她又幹嘛要跑這沙漠來?」越說越生氣,越替晴霜覺得不值。
「你根本配不上她!就算你是我的大恩人,我還是要說,你真的配不上她;對了,她人呢?我要帶她回去。原來你真的什麼也不記得,枉費她還對你念念不忘,我不要讓她再留在你的身邊,就算你說你愛她,我也不相信。」
「放肆!」路連在一旁喝道,當然也不是真的要凶三樹,而是搶先罵過他後,路塵應該就不會再生那麼大的氣。
「我都不知道。」路塵滿心悔恨,根本分不出心來在意三樹的指責。「我都不知道,她為什麼都沒說?」
「將軍,萬一她說了,你的反應卻跟今天一樣呢?」路連提醒他。
路塵為之語塞。「我……」
看他無言以對的樣子,三樹更生氣了。「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麼?總之把晴霜還給我!」
「你住口!」路塵終於對三樹吼道。
想不到三樹也很拗。「不,我為什麼要住口?只因為你是大將軍,我就必須住口?」
「不,」他稍微冷靜下來,「不是的。」
「那是因為什麼?」
「我剛才都說了,你還要我說幾遍?」
三樹說:「比起晴霜所吃的苦,我覺得你再說一百遍也不夠。」儼然以家長自居。
「是再說多少遍也不管用。」路塵的和氣連路連聽了都訝異。「不過不是對你說。」
對啊!一語驚醒眾人,這畢竟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重點是,晴霜在哪裡?
晴霜在哪裡?
路塵恨不得能朝天狂嘯,晴霜,你在哪裡?你到底在哪裡?
時無刻不思念著他。
但那又如何呢?他並不愛她,從前不愛,現在不愛,將來也不可能會愛。
想到這裡,她的眼淚又差點奪眶而出,只得藉著更賣力擦地來轉移注意力。
「你還在偷懶?為什麼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一個斥責聲傳來。
接著便是孩子的啼哭聲。
「哭!你還敢哭?除了哭,你還會什麼?你說呀!你還會什麼?」
晴霜趕緊跑過去護住那個小女孩,並對手拿大板子,一臉凶相的女人說:「大娘,算了。」
「算了?」她回瞪睛霜。「你說算了就算了?請問這裡是你、還是我當家?」
這裡是一家善堂,專門收容孤兒,當初隨旅隊從大漠返回京城,晴霜既不能回將軍府,也不想回娘家去,便到這裡來求個棲身。
在還沒有住進來之前,她也曾心懷幻想,以為這裡的孤兒雖無父無母,至少可以得到善心人士的照顧,不料實情並非如此,開這家善堂的夫婦根本就是把孩子們當成了免費的僕傭,甚至是生財工具。
「當然是你當家。」晴霜要走很容易,難的是置二十三個小孩於不顧,如果她走了,他們不是更可憐嗎?有她在,至少還有個人真心關懷他們。
「知道就好。」宋大娘自鼻子哼出氣來說。
「但她這麼小,」才五歲而已。「哪有力氣提那麼一大桶水?」
「唷,嫌水桶太大,那她可以不必待在這裡,可以自己想辦法出去謀生呀。」
「你明知道她沒有辦法,這裡的孩子原本都不該出去……」
「都不該怎樣?」她一口打斷晴霜說;「不該出去幫我賺錢?」
「那是在乞討呀。」
「你以為我真的在開『善堂』?他們的吃喝不用錢嗎?不自己出去賺,成嗎?」
「你開善堂,朝廷是有給錢的呀。」這個她也知道,可就因為知道,才更不平。
「那個,」宋大娘不以為意的說:「連塞牙縫都不夠。」
「你太貪心了!」
這才說完,宋大娘的大手便揮下來,目標原來是晴霜的粉頰,但真正打到的卻是——
「小米!」晴霜摟住那反身護住她的小女孩,心悸不已,「小米!」小小年紀,竟然幫她挨打,晴霜都快心疼死了。
「你這臭丫頭,出來逞什麼能?滾開!」宋大娘伸手就要拉開她。
但這次晴霜不願意再放手,「不行!」
「不行?」宋大娘臉上浮現冷笑,「不行?你以為你是誰?在跟誰說話?」
「不管你是誰?也不管我是誰,最重要的是,她是誰!」晴霜侃侃而談,「她叫小米,雖然是個孤兒,但終究是個人,是個有血有肉有感覺的人,你不能這樣對待她。」
「哦!那你說,我應該怎麼『照顧』她?把她當我自己的孩子嗎?我告訴你,都是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