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嗎?你怎麼認得他?」牧可風又抽了一下,汪雪凝身上的病和小官是相同的,動的手術也十分相似。
「偶然在一個朋友的廣播節目裡聽到小官的故事,願以為是同病相連,其實我是在替自己尋找一種安慰,到最後竟在一個小孩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軟弱。」汪雪凝是更堅定了。「當年也是因為軟弱才會失去一段愛情的——不過,我並沒有後悔,唯一遺憾的是,一直沒有親耳聽到你說,你已經原諒我了,現在,我還能再對你做這樣無禮的要求嗎?」
「都過去了,還談它幹什麼,只要你沒有後悔,我就沒有權利做一個仲裁者,說什麼願不原諒,那都是多餘的。」牧可風平緩道。
「我一向都是這麼自私,只顧自己的感受,其實這個時候再這樣要求你,是我不對。」汪雪凝輕歎。「你也來看小官嗎?」
「嗯。」牧可風道,「他是我們院裡的小門主,你——是在什麼節目裡聽到小官的故事?」
「一個朋友,她叫深深,是我妹妹的同學,我在她寄給我的節目帶裡聽到的,今天也是她陪我來的。」
「是你把那些信交給她的?」
「信?」汪雪凝凝眸,「她搬進那房子,是她自己發現那些信的,在我離開那裡的時候,我舊吧那疊信和所有屬於那房子、那段時光的記憶,都一併鎖在那隻小木盒裡,我想讓它永遠都藏在那個角落,不要再去觸動它。說來奇怪,當經過這些年,有一天突然有個女孩帶著那只木盒跑來我,說她偷看了信,深受感動,她想把這些信在她的廣播節目中播出來。」
「是你答應她的?」牧可風追問。
「你一定不知道當時我心中想起了一件什麼樣的故事——天方夜潭裡的一個漁夫從海裡網上一隻瓶子,瓶子裡的神怪被困在裡面已達千年之久,當漁夫將瓶口拉開,一陣煙霧從瓶口串出化成一尊神怪——你期望是三個願望?還是神怪憤怒得想將救他脫困的人吃下去呢?」
「別再說。」牧可風知道汪雪凝在比喻什麼。
「是那個女孩把那段記憶中的我釋放出來,如果我是神,我想給她三個願望,所以她說想播出那些信,我不能反對,那是我欠她的願望,你呢?真正該得到釋放的人是你呀!可風,如果你能過得真正幸福快樂,那才讓我放下心來。」
「我說過——我過得很好,而且過去的真的都過去了——」牧可風吸口氣,「院裡還有事,我不能耽擱,再見。」
一回身走向房門,卻迎上推著輪椅站在門口的殷深深。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偷聽你們的淡話——我只是不知道該不該進去。」殷深深壓抑著剛才那段話對她帶來的衝擊,笨拙地解釋到。
牧可風無言,只投來一抹不屑的淺笑,轉身離開病房,留下心頭像被投一顆深水炸彈的殷深深,和還不太懂得大人世界的方小官。
「我真的不是故意站在門口聽你們說話的。」方太太回來後,殷深深汪雪凝告辭離開,殷深深急著向汪雪凝解釋。「我知道。」汪雪凝認真的回答道,「可是——」殷深深卻覺得牧可風一定很生氣。
「我也知道,是你把他的怒火徹徹底底地從他心中釋放出來,這可是由你自己來解決善後。」汪雪凝沒錯過任何一絲端倪,即使是一瞬,她都能感覺到他們之間一定存在什麼。
「我一點都沒想過,真的,牧可風竟是那些信真正的所有人。」殷深深心中逐漸升起一股酸楚。
「你一定很想知道這整個故事,對不對?」
「你能告訴我嗎?」
這時天空下著雨,汪雪凝要殷深深將她推到一個空靜的角落,中午的醫院有些冷清,鼻間的藥水味一度讓她以為那段噩夢中的日子又回來了。
「我們在一起兩年,在他出國深造之前——那是個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是我一段我這輩子怎麼都不會忘記的時光,原本說好等他在美完成學業回來後就結婚,當時,我就是這麼期待著那一天的來臨,而快樂地送他踏出國門——」
汪雪凝的語聲愈倆愈悠遠。
「太幸福常容易遭妒,就在他出國的那個月,我不斷因腳痛而上醫院求診,原先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然而卻字不斷的治療無效,再檢查才得知我得了骨癌,那是可風出國後的第二個月……我想再提起那些日子裡的我,我其實甚至比不上一個孩子,我沒有小官的勇敢,尤其當醫生截去我的一隻腳,那一剎那,我已經完全不是以前的汪雪凝,我也知道我將永遠也不會再是過去的那一個我。那時,我的生命裡出現了另一個人,當時也剛好我先生因為腳傷住院療養,是他在那段日子裡陪我走過生命中最黑暗、最沉淪,每天都想這樣死去的每一天。他給了我新的生命,只有他真正知道我必須重新適應每一天。是的,他讓我活過來,在這樣一個有缺陷的軀殼裡。於是那一年的聖誕節我嫁給了他,而那一天我親口傷了過去會曾經想廝守一生的愛人,可風從美國回來,我只能讓他看一場不曾屬於我們兩人的婚禮。我一直不是很諒解母親把我送給婆婆的這件事,雖然我過的生活比慧珠他們好的多,但,我要的卻是一家人一起過日子,一起笑,一起哭的親情,當婆婆過世後,媽想把我接回去,甚至在我生病在醫院的時候,他們想來看我,我都沒有接受。我是一個無法在轉折中再面對過去的人,所以我只能接受一個新生,否則我可能無法活下去。」
說到這裡,四方一片靜默,誰也說不出任何一句來,雨絲穿過兩人的心,人們最怕的,要對無法說出誰對誰錯的事——這就是無奈。
「長久以來,我們一直都沒去碰觸過去的傷痕的記憶,我是這樣,我想可風他更是這樣。你的出現——讓我能去回頭打開那些重鎖,這個月來我覺得自己比以前任何一個日子都過得誠實且快樂,現在我只希望可風他也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