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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輕風細雨,夜深深。
有記憶的三十五年來,她第一次感到完整,她哭了,因為在這之前,她甚至不曉得自己是殘缺的。
他吻去她的淚,將她擁在懷中,無聲安慰。
她將臉埋在他汗濕的胸膛上,聽著他原本激烈的心跳逐漸平緩。
兩人因激情高昇的體溫降了下來,空氣變冷了,他伸手拉高薄毯,覆住她的身子。
雖然早已止了淚,她卻還是覺得羞窘,不願意抬頭面對他。
他沒有逼她,只是撫著她的裸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在他親暱規律的愛撫下,恍惚中,她有種奇怪的安心,不禁喟歎了口氣,更加放鬆下來,沒多久,便沉入溫暖的夢鄉中。
察覺她呼吸放緩,他知道她睡著了,他仍然維持著相同的姿勢和輕柔的動作,不敢驚動她。
雖然夜早已深,他的精神仍然很好,事實上,他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她終於又回到他的懷裡……
最初,他是恨她的。
她是他最信任的人,連在戰場上都只信任她守衛他的背後,她幾乎……事實上,她早已成了他的一部分,她怎麼可以背叛他?
他好恨,恨她的背叛,恨到連死了,連在最深的黑暗裡待上千年,連喝了孟婆湯都無法教他完全遺忘——
最初,他是瘋狂的。
在那無邊的黑暗中被施以極刑時,在那數也數不清的前世裡,在每一世再次遇見她時。
所以他傷害她,每一世、每一次,恨她,卻又被她吸引,不敢相信她,卻又在不自覺中信任了那般全心全意想感化瘋狂的他的女人,然後再次遭到背叛,死去。
事情一再一再的發生,他的怨氣越來越深,他恨不得能親手殺了她,但重新投胎卻總是教他記不起過往的總總,所以他還是在每次轉世時,栽在她手裡。
其中一次,他記起了些許片段,他試著想在她動手前,把她殺了,卻怎樣也下不了手。
她卻還是哭著下了手。
他恨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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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痛,在胸口。
他不敢相信的瞪著眼前的女人,暴怒中,巨靈般的大掌猛然掐住她不堪一折的頸項。
「你……」
「對不起……」她看著他,淚水滑下白玉般的臉龐,然後將匕首刺得更深。
他身子一震,嘴角逸出鮮血。
現在掐死她還來得及,雖然氣力開始流失,意識開始消逝,但他還是有能力為自己報仇,就是現在,在他還未完全死去之時。
「為什麼?!」他咆哮著,青筋暴起。
「我不能……讓你繼續下去……」她閉上了眼,紅唇微顫。
不能什麼?繼續什麼?
只要過了今晚,只要宮裡那廢物死了,他就能贏了啊!
他等了那麼久、計畫了那麼久、殺了那麼多人,就只為了今天啊!
他想搖晃她、想掐死她,卻再無力氣,只能朝她倒下——
他死不瞑目,絕不!
她被壓在他的屍身下,雙眼睜得大大的,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除了眼角滑下的淚,如同另一具死屍。
他的魂魄離了身,卻仍對著她大聲吶喊咆哮著,恨不能要她如同自己般一命歸西,但她看不到他,沒人看得到他。
然後,小鬼來了、牛頭馬面來了。
他費盡所有力氣將那些牛鬼蛇神全打跑了,他太恨、太怨,死了,魂魄卻還是不肯離開。
他怨氣太深,小鬼無法拘他,牛頭馬面也無法提他。
他以為她會去宮裡討賞,所以死不瞑目地跟著她。
但是她沒進宮,她離開了他的將軍府,離開了他們曾共同纏綿的地方,離開了他耗費一生創建的霸業天下。
他跟著她走了上百日,想殺她,但她不吃不喝、不言不語,甚至也不曾合眼休息,她只是像縷幽魂般地握著他送她的玉珮走著,不管風吹雨打、日曬雨淋,視而不見地一直往前走。
不知何時,她的簪掉了、發散了、妝化了,鞋爛了、衣破了,她還是停也不停的往南方走。
他依然憤怒卻又感到困惑。
她的外表變得像個瘋子,經過村落時,甚至有孩子會朝她丟擲石頭。
她被砸傷了,額角鮮血直流,他狂怒地朝那些孩子咆哮,沒人看得到他,但其中一個孩子卻突然臉色發青、口吐白沫地當場倒下。
孩子們驚慌得一哄而散,飛奔回去找大人,留下那中邪的孩子在地上,他一點也不同情他,至少他們沒人再對她丟石頭了。
他回過頭,發現她沒停下,還是繼續往前走。
「你究竟在做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像個瘋婆子一樣?」
「你是後悔了嗎?後悔殺了我?背叛了我?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本來可以給你天下的!我本來可以讓你當皇后的!」
「天殺的,女人,給我停下來!不要再走了、別再走了——」
他暴怒地咆哮著,命令她、咒罵她,她聽不見,她只是一直一直走,忽然,一面透明的牆擋住了他,他再無法往前一步,她卻越走越遠了。
不!
他驚慌萬分,用盡所有力氣衝撞那面牆,卻怎樣也過不去。
「蝶舞——」他嘶喊著,憤怒又心焦地看著她漸漸遠離。
她沒聽到,她聽不到了,再也聽不到了。
「蝶舞——」
她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了。
他覺得好冷。
好冷。
莫名的冷穿透無形的魂魄,開始帶走他的意識,他摸著那面透明的牆,飛快的往兩旁飛奔,想找出穿過它的方法,但是那面牆像是延伸到天涯海角一般,怎樣也尋不到盡頭。
她不見了。
看不見了,他看不見她了。
不!他必須跟著她才行,她瘋了,她會被欺負的!
「蝶舞——」
他紅著眼、狂吼著她的名字,憤怒的槌打撞擊那面無法穿透的牆,一次又一次,直到他氣力盡失,直到他無力的跪倒在地,直到黑暗漫過天地、漫過高山、漫過草原,罩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