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無尾熊包包裡塞滿了零食,每天一到公司,她一定先在他的沙發上用抱枕和衣服做出一個窩,然後窩在那玩耍,要不就成天黏著可卿,說是要向她學習,在她身邊跟前跟後的,讓他更加心驚膽跳。
他一直不想讓她們兩人碰頭,怕她會對可卿不利,更害怕她會引發可卿更多遺忘的記憶,但他卻無法阻止她。
名義上,她是他的表妹,又是特肋,他不可能將她擋在門外,所以只能盡力看住她,不讓她單獨和可卿在一起。
幸好,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她始終沒有對可卿多說什麼。
即使如此,他卻依然感到不安,她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不知道何時會爆。
他的神經從這位表妹出現的那天起,就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
這幾天,那該死的小女巫竟然還想跟去他們住的地方,他被那小女巫勒索付了二十萬,才讓她同意告訴可卿,她必須要趕報告,而且她一個人在他的大廈公寓裡一點也不寂寞無聊。
點點星子在夜空中閃耀著。
從另一場應酬的宴會中出來時,夜已深。
聽到她在車上吐了好大一口氣,他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累了?」
「嗯。」她閉上眼,攏著披肩,往後靠在椅背上。
「你不喜歡宴會?」
她沉默著,半晌才道:「我不喜歡被人盯著看。」
「所以你才用那副丑眼鏡把臉遮住?」
「它避免了很多麻煩。」她咕噥著。
「你寧願長得醜一點?」
「如果可以的話。」
他微訝的再瞥她一眼,只見她仍閉著眼,喃喃道:「長得醜一點、活得平凡些,這樣的日子有什麼不好?一生無大風大浪,無事終老,多好……多好……」
她的聲音透著深沉的疲倦和莫名的悲傷,他聽著她說的話,心頭一抽,不自覺地握緊了方向盤。
她忘記了,他知道。
她忘了他傷得她有多深,忘了她曾受過什麼樣的苦,但潛意識裡,卻依然記得那最渴盼的願望。
長得醜一點,活得平凡些,一生無大風大浪,無事終老。
她曾和他說過相同的話,在那些夢中,那些前世。
他不曾聽進耳裡,還曾笑過她那平凡的願望。
可如今,他才曉得,平凡對她來說,是多麼遙不可及的一件事。
而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他。
如果他心夠好,他會就此放了她,離她離得遠遠的,至少在這一次給她平靜的生活。
但他沒有辦法,他做不到。
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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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
陰濕的瘴氣圍繞在他四周,無論他朝哪看去,都是漆黑一片。
甚至連他被銬在上頭的那面牆,都是黑得不著邊際,在這裡,他只看得見自己的身體,看得見自己皮開肉綻的赤腳,看得見銬在他腳踝上黑得發亮的腳鐐。
鎖在他手腳上的手銬腳鐐,既沉重又冰冷,它們是如此酷寒,冰冷的酷寒如千萬根針,從寒鐵穿透進他的肉、他的血,直至他的骨,幾乎凍結了一切,連他吐出來的氣,都在喉中結成冰晶,刺痛著他的喉、他的舌,他的唇。
對他來說,每一次呼吸,都是酷刑,每一次咳嗽,他嘴裡的皮都會因而破裂,鮮血迸出,在口中成冰,劃破他的唇舌,然後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冰冷的寒氣不斷侵蝕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的皮膚,它們會因此結凍,乾裂,迸出鮮血,然後再次結凍、乾裂,再次迸出鮮血。
他在這裡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他甚至記不得究竟過了多久,在這裡,沒有日月,見不著天、看不著地,不只見不到人,甚至連一隻老鼠蒼蠅或蚊蟲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起初,他曾試著計算時間,藉著那一次又一次的折磨,計算著、憎恨著、忍耐著,直到一切超過他忍耐的極限,直到他發現這一切永遠都不會結束,直到他不顧疼痛的開始咆哮、開始怒吼。
可即使他吼得再大聲、喊得再用力,也從未得到任何回應,然後他終於知道,在這鬼地方,除了他和永不停止的折磨之外,只有永恆的孤寂。
痛苦不斷重複,怨怒從未消逝,黑暗中,他只能一再反芻著對她的恨,獨自一人,在嚴酷的惡寒中憎恨著那背叛他的女人。
黑暗,永無止境;疼痛也是;恨亦然。
他一直以為這一切永遠都不會結束,直到那個男人悄無聲息地從闇黑的暗影中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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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庭院中的男子,穿著一身的黑衣,幾乎和暗影融在一起。
剛開始,抱著熟睡的可卿下車的仇天放並沒有看到他,直到他抱著懷裡的女人進了庭院、踏上小徑,才看見那一大片的紅花和站在花叢中那名長髮的黑衣男人。
男人手持著澆花的花器,靜靜的站在樓梯旁的花叢中,花器的蓮蓬裡灑出清透的水滴,水滴落在紅花的花瓣上,匯聚成珠,有些滑落了,有些則殘留在艷紅的花瓣上,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他曾遠遠看過這個男人,知道他是咖啡店的老闆,這棟房子的屋主,可卿的房東,但從未被正式介紹過。
他本欲朝男人點頭招呼,卻在看清那人的面目時,頓時寒毛直豎。
他認得他。
那張臉,那雙眼,那圍繞在他身邊陰柔的氣息——
仇天放膽寒地在原地站定,不敢再進一步,一股難以克制的衝動,讓他幾乎想抱著懷裡心愛的女人轉身就跑,跑得遠遠的,離這人越遠越好。
「晚安。」
花器潑灑的水停了,男人低沉的問候響起。
他聞聲一震,更加確定,對方卻仍站在原地,輕鬆的握著花器,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抱著可卿,壓抑著不安,強迫自己點頭開口。
「晚安。」
男人聞言未再出聲,只是微微點頭,跟著不再看他,只是右手微傾,花器裡的水又緩緩飛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