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太匆忙,沒來得及帶衣物或銀兩,也沒來得及交代紅杏坊的下人要好好顧店——反正那也無關緊要,她只要能待在他身旁就心滿意足,不吃不喝都甘願。
再過半條街就是銀鳶城,放眼望去已經看不到白皚的蒼涼雪景。
她脫掉一件毛裘和軟背,與從銅鴆城出城時冷到直打哆嗦完全不同,銅鴆城還處在冷冬裡,銀鳶城已經籠罩在春息之中。
「老范,先到曲府去哦。」因為多載一個陸紅杏而被擠到馬車前座的曲練由前方小窗扇探出告知。
「那是當然。」他也沒膽先回自己的藥鋪喝口茶、睡個午覺補眠。眼下不立刻到曲府去看看天香的情況,曲爺和鹿玉堂也不會放他好過。「紅杏,要麻煩你先陪我走一趟了。」
「不礙事。」她也挺想瞧瞧那名讓范寒江匆促趕著要回來診視的天香是何許人也。
「坐這麼久的馬車,累不累?」
「不累。」
「等會到了曲府,我讓他們先安擇間客房讓你休息,順便吃些什麼。」
「不用了,伯父,我沒那麼嬌弱,你不用分心管我,儘管去辦正事,別把我當累贅。」陸紅杏才不需要人時時在她身旁看顧,她會將自己打理得很好。
范寒江也確實沒在她臉上看到半絲倦意,但心裡有些擔心她是在強顏歡笑——就如同她送他離開時那樣。
一路上,他反覆思索著自己衝動開口要她隨著他一塊走,究竟意欲為何?
是一時興起?還是對於她的一份歉疚?
范寒江還在按額忖度,馬車已先停下來,意味著曲府到了。
「老范,快下來,別忘了要裝出很焦急很緊張,好似千里趕路要回來替天香治病的嘴臉!」曲練從水囊倒出一掬水,朝范寒江臉上潑,將他弄得滿頭滿臉的水。
「你幹什麼潑他水?!」甫要下馬車的陸紅杏正巧看到這一幕,手邊沒有竹帚能掃向曲練,但搬出車廂裡的小石桌也夠狠了。
「侄媳婦呀,別誤會,我潑這些水是為他好,你等會兒就會叩謝我的救命之恩。」曲練趕忙澄清。
陸紅杏瞇著眼瞪曲練,壓根不信他。
「紅杏,二爺說的是真的。」范寒江扶著陸紅杏下馬車,安撫道。
「不懂。」
「馬上你就懂了。」范寒江沒多說什麼,不過背對著曲練,悄聲對陸紅杏道:「但要記牢,和二爺要保持三步距離才不會被打到。」
「咦?」越說陸紅杏反而越不懂。打到?
曲練也拿水囊傾頭淋下,將自己淋得比范寒江更濕,「好了,走吧!」
兩個大男人頂著一身水濕,疾步奔進曲府,范寒江突地橫亙右臂,一面停住身勢,一面擋下陸紅杏的腳步,陸紅杏只匆匆聽到范寒江兩字「後退」,她已經被范寒江推得小退好幾步。
驀然一道又快又強的黑影打敞了門扉,走勢不停地朝曲練的方向甩過來,曲練似乎也早料到這著,腰桿子一彎折,流利避開了黑影,不過人也狼狽跌坐在地。
「呼呼呼……」咽嚥唾液,「還、還好沒打到……」曲練從地上起身,右手還按在噗通噗通狂跳的心窩口。「主子,我帶老范回來了!我們可是一路上都不敢停步,餓過好幾頓飯沒吃,瞧我們兩個跑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您好歹也手下留情些吧。」他絕口不提他們在山中野店慢條斯理嗑掉一大籠包子,吃完還順便躺在樹蔭下睡個午覺的事。
曲練抹抹額上的汗——實際上根本就是清水,嘴裡還咕噥著幾句沒心沒肝沒肺的埋怨,人已經進了前廳。
陸紅杏終於明白范寒江方纔那句話的語意。倘若她距離曲練不遠,恐怕現在她已經被黑影——一條粗長的黑色鞭子,給甩花了臉蛋。
她跟著范寒江的腳步跨進門檻,前廳的主位上坐著一名臉色難看的男人,握著鞭子的手還隱約可見佈滿青筋。他長得相當好看,只是戾氣太重,瞇起細長眸子時帶著不懷善意的凝視。
「主子,你看,汗水!汗水!汗水!」曲練一會兒像只落水狗甩甩濕漉頭髮,一會兒又可憐兮兮指著水糊的臉龐,一會兒又淒淒慘慘抖抖滴水的衣裳,擺明著要脫罪也要邀賞。
「你再甩下去,我馬上讓你汗水變血水!」主位上的男人——曲無漪陰沉沉地冷聲道。
「呃……」老早就知道自家主子的無情無義,沒關係,聽到這麼絕情的話他也不會太沮喪的。
「還不帶范寒江去後頭竹舍看天香?!」曲無漪的表情還是很冷。
「是!老范,走了!」曲練察覺今天主子火氣特別大,八成是在愛人面前吃了閉門羹,所以開始將熊熊怒火遷轉到無辜下人身上。
「曲爺,您額頭上有傷,要不要我替您包紮一下?」范寒江眼尖看到曲無漪額前有一塊小拳般的淤血,好似是不久前才撞出來的傷。
「老范……你只看到淤血,沒看到淤血旁的青筋嗎?哪壺不開提哪壺呀!」曲練一把揪住范寒江的手,咬牙在他耳邊低狺,「那是被天香打翻桌子時,硯台飛起來砸到的傷啦!你再問下去,主爺又要亂咬人了!」
「呀,天香一病起來,確實很愛耍脾氣,不過這也沒辦法,是曲爺寵出她這種性子,說來說去,始作俑者還是曲爺呀。」呵。所以被硯台砸到是自作孽——那一整句話簡單來說就是這十一個字。
「還敢笑?!等會你沒能治好天香,主爺會打到你笑不出來!」連帶他也要陪著范寒江一塊挨鞭子了!曲練這回不讓范寒江繼續繞著曲無漪額上的淤血打轉,硬將人推往府後竹舍。
「嘖……」
范寒江眉宇緊緊擰蹙,不時輕輕搖頭,不時低低細歎,長指扣按在纖纖玉腕間,臉上寫滿他診到的情況非常非常非常的不樂觀。
「我沒有辦法治。」范寒江挫敗地起身,一點也不羞於坦言自己的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