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嚇得在座位上發抖,深怕阿祖又大發脾氣,但杜獅只是冷冷的瞄她一眼,厭惡的說道:「下去、下去,一頓飯都吃不好,怎麼教小孩子的?」
孩子的媽低頭不語,三個女娃兒卻如獲大赦,一溜煙的跑出餐廳。
遠蓉有些為大嫂沈翠茹難過,就因為她沒有生兒子,在阿公的眼中就一點價值也沒了。
阿公用一條繡花的餐巾擦嘴,目光轉向遠蓉,用他的台灣國語和悅的說:「遠蓉啊,看你吃這麼少,東西不合胃口嗎?」
「沒有……」遠蓉不安的回答,她實在不喜歡阿公表現出特別偏疼她的感覺。「我午餐吃得晚,還不太餓。」
「不餓也得多吃一點,看你那麼瘦。聽說你前陣子病了一場,身體好了嗎?」
「也沒什麼要緊,就是感冒而已,洛捷帶我去看過醫生了。」
阿公現出滿意的笑容。「身體養好一點,工作不要太認真,我們杜家又不靠你吃飯。身體養好了,生的小孩才健康……洛捷,對遠蓉好一點,要是遠蓉有什麼不高興,我會找你算帳!」
「我知道,阿公。」杜洛捷順著阿公的話回答,臉上卻沒什麼表情。
「這次大陸的事你處理得不錯,董事會很滿意,接下來還有其他的投資案,我看就全交給你來接手。下個禮拜開始你到總管理處來上班,我會交代他們給你一間辦公室,明達那邊,你自己找人接手。」
「是的,阿公。」杜洛捷還是一樣沒表情,但坐在對面的杜裕捷臉色卻有些難看,想必是怕他這個弟弟步步高陞威脅到他的地位。
不高興的還不只杜裕捷,杜洛捷的姑姑杜文念已經酸溜溜的開口:「阿爸就是偏心洛捷,其他的好像就不是你的孫子,致桐跟致桓在公司也待了好多年,還只是個小課長,難道外孫就不如內孫?」
「你要比什麼?」阿公怒斥。「要比之前先看看你那兩個兒子是什麼德行!有那麼大的胃口也要有那麼大的嘴可以吞,不要吞不下去自己梗死。」
杜文念氣得臉色發白,嘩地站了起來,坐她身旁的姑丈張孟急忙拉住她,低聲勸道:「別跟阿爸大小聲,今天是阿爸的生日。」
張孟此話一出,阿公更生氣,提高喉嚨大罵:「過什麼生日……我這一世人活到現在也夠額了,還要過什麼生日?今天打下來的江山以後都是你們的,我還可以帶走嗎?不用那麼急著搶權,等我死了後,要怎麼敗猶在你們……」
在座的人就只有杜洛捷的表情最冷漠,他慢慢品著酒,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遠蓉覺得阿公說這些話有些過分,但這也不關她的事,所以她學著杜洛捷拿起紅酒湊到唇邊,一面看著山雨欲來的緊張情勢。
「好好壞壞由子孫,」杜文念的聲勢也不小。「那麼不情願把江山交出來,你就乾脆放我們自己去打拚,何必硬要把我們留在雄獅,做牛做馬造福別人……」
阿公看起來極度憤怒,三姨媽急忙站起來,一面輕撫阿公的胸口一面轉頭對阿姑說道:「文念啊……你也節制一點,做人女兒哪有和自己爸爸大吼大叫的……」
「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分!」杜文念對姨媽厲聲喝道:「我們走了你是多分一點財產,不用你在這裡假惺惺……」
「文念,不要再說了。」一個音量不大卻堅定的聲音打斷了她,杜文懷的元配杜林秀站起來,走到小姑的身邊。「姨媽說得沒錯,做人子女的本來就不該和父母大小聲。有什麼事情好好說,一家人沒必要惡臉相向。阿孟,你先帶文念回房間休息一下!裕捷,帶大家到書房去泡茶!」
「好的,媽。」杜裕捷在一旁回答。
「洛捷先留下,」阿公叫道:「陪我去散散步,滿肚子火……」
杜林秀拋給洛捷一個帶有警告意味的眼神,低聲的說:「講話小心一點,不要砍柴添火灶。」
「我知道,大姨。」杜洛捷冷淡的回答。
於是該走的定、該留的留,遠蓉有些尷尬,不知道該隨一群男人到書房去,還是留下來幫忙處理善後?
杜林秀彷彿讀出她的想法,威嚴卻客氣的說:「你跟他們去說說話,這裡我和翠茹就可以了。」
遠蓉和她這個名義上的婆婆相處的時間不多,一向也說不上什麼話,杜林秀對她總是客客氣氣,既不親近,也不曾疾言厲色。遠蓉猜想,這多少也因為杜林秀與杜洛捷向來各自為政、互不相干有關吧?
遠蓉是真的累了,所以她並沒有到書房去,而是回到那個為她和洛捷特別佈置的新房--雖然遠蓉從來沒在那裡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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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杜洛捷一直都不喜歡杜家的花園。
小時候不愉快的記憶太深,以至於杜洛捷到現在還覺得這片巍巍參天、鬱鬱蒼蒼的樹林,比較像童話故事中住著妖怪的森林。
他默默的跟在阿公身後,八十幾歲人了,阿公仍然背桿挺直,步伐穩健。多少人在這個年紀還能像他一樣,不屈不撓的為更宏偉的理想奮鬥?
阿公沉默了比他預期還要久的時間,這才緩慢的開口:「昨天你丈母娘打電話給你姨媽,你姨媽說聽她的口氣對你好像有很多不滿……」阿公銳利的瞥他一眼。「講實在話,你也太不應該了,一下這個、一下那個,你叫遠蓉的面子要放哪裡?」
杜洛捷笑一笑不答。
「聽說你最近跟反對黨那個廖主席的女兒……叫什麼名字……廖筱懿的……走得很近?」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這幾年他不曉得傳過多少緋聞,朱夫人從來沒吭過氣,要不是這次的對象讓她緊張,恐怕她也不會發表任何意見吧。
他突然有點為遠蓉感到悲哀。
「也沒有,只不過是碰過一次面,一起吃頓飯而已。」他簡潔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