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沒人告訴我你已經懷孕了。」
男人面無表情地,靜靜走到他的面前。「你叫……仲浩是嗎?幾年級了?」
「今年剛升國三。」語畢,他怔怔地望著眼前高大英武的男人,那雙眼睛,嚴峻得令他感到害怕。
「你是我石耀天的兒子,住在這種貧民窟只會令我們石家丟臉。下個月,我要你跟你的母親,跟著我一起到英國去,在那裡,你會受到更好的教育。」
聞言,他詫異地回頭,看見母親臉上閃過一絲奇異的光采……
「少爺,其實二太太在去世之前,曾經提過要把這棟房子處理掉,不過老陳不敢擅作主張。因為,少爺畢竟也曾經在這兒住過,就算要賣,也必須徵得您的同意才行。」一直站在後頭的老陳感慨地說道。
只是,自從辦完了母親的喪事之後,石仲浩便一個人躲回了台灣,這件事情也因此而擱置到現在。
「要賣掉房子?為什麼?」石仲浩喃喃說道。
雖然,這棟房子帶給他母親的多半是不好的回憶,但,他們畢竟熬過來了不是嗎?那段日子雖然困苦,卻很單純,更是他記憶中最無憂無慮的一個時期,反而是到了英國之後,那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讓他處處覺得不習慣。
或許,母親的用意就是要他忘了過去,成為石家真正的一份子吧?
「這房子……先擱著。」他面無表情地說。
「少爺,您不是想住在這裡吧?」這附近又髒又亂,雖然他已經把房子內外都整理過,但跟當年畢竟是不能比了。
石仲浩聞言一笑。「這裡離我工作的地方太遠,我沒打算住這裡。」他回頭,看了面色凝重的中年人一眼。
老陳和他的父親,早年曾經在同一個部隊裡頭服役,也同時認識了在營區附近做小生意的母親。父親退伍之後,很快便娶妻生子並且接管了石家的企業,而老陳也因為在部隊時和父親特別投緣,因此沒多久便被延攬到石家,成為管事。
當年,要不是老陳同情他們母子倆的遭遇,趕在石氏舉家移民之前告訴父親,他還有一個流落在外的兒子,他和他的母親,或許至今都還住在這棟舊房子裡,相依為命地過著簡樸的生活。
這麼多年來,老陳一直都特別照顧他們母子倆,這份情,他永遠都不會忘的。
「少爺,您現在在哪兒工作?……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老爺他最近似乎正在為繼承人的事情傷腦筋……這件事,您難道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嗎?」老陳小心翼翼地問道,見石仲浩始終不作聲,他的眉心開始揪結起來。
「二太太生前最大的希望,無非是有朝一日親眼看到仲浩少爺在石家揚眉吐氣,如今,少爺好不容易完成了學業,老爺也開始對您另眼相看,如果您現在放棄了,那麼二太太她……」
「我知道,你說的我都明白。我只是想暫時離開一下……我遲早會回去的,你放心吧!」石仲浩揮揮手,皺著眉頭離開房間。
父親的事業,他一點都不感興趣。
那個女人——就是父親的正室,她所生的三個寶貝兒子不是早就為了爭家產爭破了頭?有那三位弟弟在,還怕公司沒人繼承嗎?
他忽地止步,回頭看向老陳。「我走了,沒事的話你也離開吧!」
語畢,他面無表情地轉身跨出大門。
石家內部的權力鬥爭,外人是看不出來的。尤其近幾年來,父親的健康情形不是很好,常常就在病房外頭,幾個親兄弟便明爭暗鬥了起來,令人看了不禁唏噓。
甚至就連他的母親,她生前念念不忘的,也是要在石家掙得一席之地……
權力令人腐化。
當年那個苦等愛人回頭的癡心女子,在踏進豪門之後,不也學著爭權奪利了?
人性最醜陋的一面,他在石家看得太多、也聽得太多了!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拋開這一切,重新過他自己想過的生活。
☆☆☆
「好帥喔!」
「天哪,真是迷死人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有氣質的男人……」
「啊啊——他在對我笑了耶!」
原本還算有格調的爵士pub,這陣子不知道是怎麼搞的,突然多了許多不像是會出現在這裡的年輕女子。
不過,說年輕也有點牽強了,這群女客人當中,有好一部分都明顯的刻意「裝扮」過,青春洋溢的外表底下,其實已經是三十好幾的年紀了。
而表演台上的男性團員們,有的不過才十幾歲,有的已經成家,也有人連孫子都已經出世了。他們全都心知肚明,這些女客人絕不可能是衝著自己來的;她們的目光焦點,全都集中在團內新進的薩克斯風手——石仲浩身上。
演完這一曲,最後的壓軸就是薩克斯風與小號的協奏了,其餘的團員們於是陸續走下台。
石仲浩趁空檔時間調整了一下頸上的背帶,他的眸光,淡淡掃過底下聽眾。
她,又來了……
嘴角勾成一個漂亮的弧度,他垂眸緩緩吹奏起一首年代久遠,抒情慢板的曲子。
薩克斯風獨特的樂聲與小號的高亢,渾然一體地產生了完美的共鳴,像濃厚的黑咖啡,也像引人迷醉與墮落的醇酒,將底下的聽眾帶入純然的感官世界。
一曲終了,台下先是一片肅靜,旋即,陸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不少情緒激動的女客人甚至熱情地尖叫起來。
石仲浩和夥伴互看了一眼,跟著他唇角微揚,很紳士地朝台下一鞠躬。
聽眾這時爆出了更熱烈掌聲,現場氣氛High到最高點。
跟著,頎長的身影步下台,在女樂迷的驚歎聲中,快步越過用餐區,朝最角落的那桌客人走去。
☆☆☆
該走了。
九點鐘,正好趕在另一波下班、下課的人潮之前搭上公車。
抓起桌上的帳單,采薇回身拎起包包,然後起身。四周的竊竊私語並沒有引起她太大的注意,直到她抬起頭,驀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她這邊走來,她才開始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