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的收回手,放開了手裡的布簾,坐正了身子面對著狄揚,臉上掛著抹複雜難測的微笑,蕙蘭幽幽的眼光,不著痕跡的落在狄揚的身上,隨著記憶模糊的腳步,不斷的前進著,最後墜入在一個久遠的過去裡。
於是沉寂中,她微啟雙唇,開始緩緩的說道:「好,那我就告訴你一個有關『姚蕙蘭』的故事。」
「我,姚蕙蘭,是爸爸姚動膝下唯一的獨生女,我爹疼我、愛我是更甚勝過他自己的生命,只要我開口想要的,爹都會想盡辦法為我做到,因此從小到大,我就一直在爹爹為我營造的世界裡,無憂無慮、快意的生活著。然而,很可悲的是,人永遠是不知足的。因此,當我在擁有別人夢寐以求的整個世界時,我卻不知足、奢侈的想要另一個世界,一個愛情的世界。」
「十五歲的那一年,我不記得有多少人曾上門向爹提過親,但爹不肯,我也不肯。因為在我心裡,我早已認定自己是狄家未來的媳婦,我更是一心一意只想瞧一瞧,那個從小就與她指腹為婚的男人,長的是什麼模樣。於是每當我眺望南方,心底總是這樣祈禱著:『如果可以的話,那麼我願意以眼前的這一切,來換得與他相見,哪怕就只好一眼,匆匆的一眼!』」
「誰知道不久後,我果真如願以償了。那一夜,我終於見到了我朝思慕想的未婚夫,在那匆匆的幾眼後,我同樣也輸掉了我所擁有的一切。我還記得他是這樣告訴爹的,他說:『以蕙蘭小姐的貌美如花、賢慧有加,必定能再找一位,比他更加出色且合適的如意郎君。」』
「蕙蘭……」
對於狄揚痛苦的聲音,蕙蘭罔若未聞,又繼續說道:「原來,他千里迢迢的趕到北京,並不是來提親的,他是來退婚的!是專程趕來休妻退婚!就在那一刻,那個一心盼著未婚夫的傻女孩、那個她憧憬多年的情夢,就這麼被徹徹底底的打垮了,震碎了!」
緩緩的抬起手來,蕙蘭的眼光緩緩的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於是當夜,在她的手腕上就留下了這麼一道醜陋的疤痕,那是她以剪刀狠狠劃下的。」
悄悄的閉上眼,狄揚聽見自己劇烈不安的心跳聲,聽見她那冷凝的聲音,是一字一句的陳述著一個他所不知道,但卻令他心悸的過去。
「然而,她並沒有死,她被及時發現救活了。不過也許真是所謂的禍不單行吧!在同一天的深夜裡,姚府竟莫名其妙的起了場大火,火勢一發不可收拾。當她在睡夢中被搖醒時,府裡早已是一片火海,菊兒拉著我沒命似的直往外衝……我一直跑、一直跑……最後體力不支的昏過去前,我還聽見他們的尖叫聲,他們一直叫救命、一直叫救命,我……」
「別說了!」迅速的睜開了雙眼,狄揚心疼不已的看見,她一雙因回憶而濕紅了的眼眸,於是連忙傾身向前,熱切的一把握住蕙蘭一雙冰冷的手,憐惜的低語:「別說了!別再說了!」
盈在蕙蘭眼眶裡的淚,終於緩緩的跌落下來,沾濕了她蒼白脫俗的容顏。輕輕但堅定的掙開了狄揚握著的手,無視於他的悔恨與自責,蕙蘭堅強的為自己拭去淚水.又繼續說道:「當我在姚府後門外醒來時,我才知道,我居然就這麼莫名其妙的逃過一劫。很可笑,不是嗎?想死的,死不了;不想死的,卻全死了!」
凝視著蕙蘭,狄揚知道現在說什麼都為時已晚,但即使是如此,他卻還是非說不可。「其實那一天,當我看見你哭著跑開的模樣,我總是忍不住的問我自己:我錯了嗎?於是隔天一大早,我並沒有立刻回去,我又折回到姚府去……但,一切都太晚了。」
蕙蘭並沒有回過頭來看狄揚.她一雙清亮的眼眸遙遙的落在遠方,冷冷的接口說:「是的,一切都太晚了。」
「蕙蘭……」
「當時,我一個人站在燒燬姚府前,聽著身旁的人說:姚府一家八十口人全葬身火海時,我腦子裡唯一的念頭就是,再往裡面衝,我寧願和爹爹、姚府一起化為灰燼,也不要一個人苟且偷生。然而,就在我想往裡頭沖的時候,一個路過此地的人拉住了我,而那個人就是翠姨。」
「翠姨並不知道我是誰,她只認定我是個一心想死的失意人。於是她開始日以繼夜的守著我、照顧我,直到我的身子較為穩定後,她問我願不願意跟她到南方去,我想了一下,便點點頭同意了。終於隔天,她便帶著我——一個不曾說過半句話、麻木的人,離開了北方。」
狄揚見蕙蘭不再往下說,於是便接著說道:「於是你跟著翠姨到了南京,然後搖身一變,就成了蝶園裡的夢蝶。南京城裡第一大美人!」
蕙蘭沒有回話,神容儘是一派的木然;而狄揚也不再說話,就只是靜靜的凝望著她。
依稀間,狄揚彷彿就像是看見了,那個曾天天倚在窗前,癡癡盼著他到來的少女;而依稀間,他更彷彿的看見了,當年那個哭泣。掩面而去的粉藍色背影。最後,只見狄揚一雙精銳的眼,定定的落在她手腕上的那道疤上——那該是一份什麼樣的憤恨,才能教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女孩,有勇氣劃下那一刀……
車廂下,四個巨大的車輪,吱吱作響的轉動著;然而車廂裡,兩個只有咫尺之遙的人兒,卻是漠然的各自端坐一方,一片的死寂。
緩緩的開口,狄揚輕柔的聲音裡,有著男人最誠摯的懇求。「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彌補我當年所犯下的錯?」
輕輕冷冷的一笑,蕙蘭依舊沒有回答狄揚的話。
深深的凝望著她神情間的清冷,狄揚苦笑道:「你信不信,要是能讓你不再恨我,那麼即使是要賠上一命,我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