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殺死丈夫,誰說她不是蛇蠍女子?
「對不起。」
再說一次抱歉,她爬到熙元帝身邊,染血的雙手撫過,想為他蓋上眼簾。
但他有太多怨恨和不解,瞠大的眼珠始終對著采青,僵持著,不肯閉眼。
「別怨恨,我將不久人世,有帳,我們到奈何橋邊慢慢算,欠你的,我願盡全力還清。」手再次撫過,這回,他閉上眼睛。
鬆口氣,微閉眼,她快死了吧……
沒錯,她的靈魂正一點一點抽離身子,再一會兒,她將失去知覺,留下對世間的眷戀。
世間事,還有什麼值得她眷戀?大概只有他了……
他還好嗎?死到臨頭,她想的還是他。
擁有涴茹,不管能不能登上帝位,他都幸福滿足吧?
一定是,愛情是多麼難得的東西,總是你愛他,他愛上別人,能夠兩情相系,不容易呢!他運氣好,專心愛上愛他的女人,有這樣的交心伴侶,就算生活貧瘠,也會美滿一世……
只是,不曉得一年、五年、十年過去,他還會不會記得一個楊采青?記不記得這個女子曾經用生命換取他活下去的機會,記不記得為他而死,她無埋怨、無悔恨?
恐怕……他不會記得,她心甘情願是她的事,與他無關,她自願奉獻人生,他並無強求,她種的因自己收成果實,他的人生與她無交界。
她漸漸恍惚……他愛笑的眼睛、他緊抿的薄唇……她努力記得他的每處特徵,下了地獄、走過來生,她要繼續追求他的愛情,不停歇……
此生錯過,她盼望來世;來世無緣,她不停止期待…………
總要呵,她用盡所有的毅力,固守所有堅持:總要呵,一世一世接續,她的生命只為完成一件事--愛他,也被他所愛。
嘈雜聲傳來,采青傾耳細聽。
有人在抓刺客,刺客?刺客不是在這裡嗎?他們抓錯地方了,她該助他們一臂之力。
采青搖搖晃晃起身,踉踉蹌蹌走近殿前,雙手推開大門,鮮紅的鳳冠霞帔染滿鮮血。
守在殿外的太監和宮女見到這幕情景嚇一大跳,忙呼喚侍衛,她不逃不避,一步步走出殿外,等著士兵將她帶進大牢裡。
走出大殿,走進院落裡,她仰頭,天上的月亮正好,皎潔月光照上她慘白小臉。
是十五月圓夜啊,詩人總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但月有陰晴圓缺,人哪裡能長長久久?過了今夕,明夕何年?
侍衛如潮水般,從四周圍過來,張弓揚劍,氣氛緊張。
采青視若無睹,她對著月色,舞動嫁裳,她是新娘子,喜氣洋洋呵,旋轉兩圈,撥弄地上清影,能否任她乘風歸去?天上宮闕,瓊樓玉宇。
嘶,一枝羽箭刺穿她的肩背,旋身,她摔倒在地,痛嗎?她的痛多了,這點痛,還能忍受。
緩緩起身,她的新嫁衣,染滿污塵,一如她的愛情,灰澀慘淡……
朱唇輕啟,她低聲吟唱:「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是的,她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她的魂將斷,空留一縷餘香在此,她的人生處處遺憾,情愛迢迢……
想他、念他,無數期盼,她盼到燈殘燭滅,盼到月落西山,盼的人兒始終不來……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未語春容先慘咽,攬眉千度,相思總在遠處,她的心呵,禁得起幾次牽扯?
第二枝箭飛來,采青不打算迴避,那是她欠熙元皇帝的,樂意奉還。
突地一個黑影急竄出,他攬住采青的腰,幾個飛躍,躲過重重蝗石飛箭。
「來人!快攔下晴妃,她殺了皇帝!」
嘶喊聲傳來,亮晃晃的刀刃鏗鏘,刀光閃爍,重重人影聚集,招招向他們砍殺而來。
這一切采青沒看見,她只看見黑衣人的眼睛,那炯炯雙眼,她一輩子都不會錯認。
他來了,遵守諾言來救她……她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她以為他不過要哄她入皇宮,原來,他有心,同她一樣……
通過幾個接應的黑衣人,不到一炷香工夫,采青和煜宸坐上馬背。
馬飛快奔馳,她抱住他的腰,傾聽自己的心跳。
他居然來了,他冒著生命危險來救她……夠了,就算沒有愛情,這份情義足夠她所有的「情願」。
紅色嫁裳在馬背上飄揚,喜帕半掀,遮去她半幅面容,她的哀轉為喜,她的憂怨轉為快意,她的心找到著落地……高興呵,愛上他,她好滿意……
馬匹奔出京城,煜宸快馬加鞭,他要盡快將她送到安全地點。
背上的濕黏滲過他的衣裳,煜宸知道,那是她的血,從她肩上流下的鮮紅血液,公孫大夫沒說錯,她沒打算活著離開宮廷。
是他,是他逼著她去死,是他的自私自利不准她存活,他居然用這種方式「愛」她,真可笑!他這種人怎有資格談愛?!
輕輕地,她環著他的腰,他的體溫讓人好舒暢,他的背寬寬敞敞,熨實得教人心安,但願就這樣,她抱他一生一世,馬背上也好、草原間也罷,她要抱著他,一直一直……
「我愛你。」她說出真心話,不再矜持驕傲。
他沒聽見,但她說得好起勁。
「我愛你,在我們第一次見面,你遞給我一支野菊,你的笑和陽光相互輝映……
「撐著,聽到沒,小魚兒,我要妳撐著,為我撐下來。」策馬飛奔,他拉緊韁繩。
好啊,只不過她為他做過太多事情,這回,她再沒力氣為他做事……怎麼辦呢?他要懊惱她了,沒關係,不管他鄉火大,她都不同他吵架……
「再一下子就好,過了這個村,術雲堡裡有我們的人,到那裡,有人會替妳治病醫傷,等妳好起來,我們再並肩作戰,好不?」
好啊,她喜歡同他並肩作戰,喜歡同他共乘一匹馬,像現在這樣,體溫相交,他的身體為她驅逐寒冷,暖流一點一滴滲進她心底……
「不要害怕身上的毒,我派了細作潛入金朝將軍府裡盜取解藥,我相信,妳的毒一定可以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