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了口手上的煙,往他臉上一吹,塗著鮮紅蔑丹的手指往他胸口指了指,「有啊,不就是指你嗎?」黑黑瘦瘦的男人?他自己不就是這樣子。
男人猜她八成是妓女之類的,生氣的拍開她的手,知道從她這裡也問不出什麼。
「媽的,東西被搶也就算了,還遇到瘋婆子!」他轉身離開。心想,那強盜逃了那麼久,追也追不到了,去報案才是正事。
老女人一面抽著煙,一面目送他走出巷口後,才轉身鎮定的往巷子內走,走著、走著……冷不防由暗巷的轉角處伸出條長腿,她給絆個正著,破口大罵了起來。
「哎喲喂啊!哪個夭壽死嬰仔,敢在你祖媽的地盤藏秋,你是活得不耐煩上退是在討皮癢?!」過高的「矮子樂」鞋令她跌得尤其狼狽,鞋帶還斷了一條的甩得老遠。她掙扎的由地上爬了起來。「你是要死啦,夭壽骨,死無人哭的!」
聶暘聽不太懂太道地的閩南語,可光是看她凶神惡煞的表情,也知道她出口的不會是什麼好話。
這個年紀明明已經在「知天命」之齡的歐巴桑,她身上的行頭會不會嫌太年輕了?一頭桃紅色頭髮,一身花色洋裝和那雙矮子樂,而最恐怖的是……她臉上的大濃妝!
天,在月光下都還看得出她畫了個「娃娃妝」,就是誇大眼部和腮紅的那種流行妝,他想到了小時候參加阿嬤喪禮時,在棺木前立的紙偶,善男信女。
感謝天,讓他得以在這樣微醉的夜晚清醒了泰半。
「死無人哭的罵誰?」聶暘戲謔的和她玩起文字遊戲,他的閩南語也許不夠靈光,但也知道這句是罵人的話。
「死無人哭的罵你!」死孩子!厚,這一摔,摔得她老骨頭快散了。
「果真是『死無人哭的』!」
老女人楞了一下,似乎意會到自己給反將一軍,她瞪著眼大罵。「哎喲,你敢詛咒我?今天你如果沒有道歉,我絕不放過你!」
「正好!今天你如果沒有交出東西來,我也沒打算放過你。」
她怔了怔,眼神閃爍,「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看到了,方纔那個盜賊把搶來的東西交到你手中。」不是自己的東西卻強要,這些人的行為真要不得。「當然你可以不給,不過我想到警局後,你會給得比較乾脆些。」
「你在威脅我?」看來方纔他是看到不該看的畫面了。該死的,不給些好處這人不會善罷甘休。「行了!就三七分好了。」
當他黑吃黑?聶暘笑著搖了搖頭,唇一抿仍不甚滿意。「東西交出來。」
不滿意喲?「要不……五五分?」
「全部交出來。」
「再要不……四六分!」見他仍不為所動,老女人不高興的揚高聲音,用著台灣國語說:「喂,年輕人不要太超過,偶這已經是極限了,你當搶劫的不用冒轟險噢?一個不小心,人帶塞的給捉進去吃免錢飯,關都關到頭伐長虱母!」
為什麼吃免錢飯,頭髮會長出師母?聽不懂的就別太勉強。聶暘怕她脫逃的將她押在牆角。「我不管你頭伐長什麼,把錢交出來就對了。」
真要命,行不通!這長得有點像混血過的年輕人高頭大馬的,她又打不過,要逃也不是那麼容易!正無計可施時,她眼尖的看到有人走入巷子……
心生一計,她忽的扯開喉嚨大喊,「啊……灰禮啊!救人喔,有人白嫖了一回,食髓知味的又想來一回噢,灰禮啊……」
聶暘情急下摀住她的嘴巴,「別胡說八道!」
她將手伸到身後,倏的拉下拉鏈,裸露肩膀,「灰禮噢!」
甫走入巷子的人循聲走了過來,見狀猛拉住聶暘,快狠準的擊出紮實的一拳。
「媽的,無恥敗類!白嫖了人家歐巴桑已經很泯滅人性了,還想再來一回?!」說著又出其不意的給了一拳,冷不防的再來一記右勾拳
聶暘給打得眼冒金星。天吶!落在他臉上的「重口味」拳頭是女人的!要不是聽到咒罵聲,給打得七葷八素的他根本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
趁混亂之際,老女人逃之夭夭,聶暘還想把她叫回來。
「喂!」他一直惦記著她搶的東西未還。「給、給我……你還沒給我!」
「你這死豬哥、大變態、無恥的淫賊!」那歐巴桑給白嫖了一回,嚇得都腳底抹油溜了,他還叫人家「給他」?!「給你?給你去死啦!」她拿起老女人丟在地上的矮子樂,從他背後猛敲一記──
咚的好大一聲,聶暘又是一陣天旋地轉,他一臉痛苦的回過頭,手還指著老女人逃逸的方向。「她……還沒給……給我……」她偷的東西!
還給!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見方纔那背後一記仍制伏不了這龐然大物,她心一狠又往他額頭敲了一記,「她不給,我給你!」
叩的一聲,聶暘這回真的暈了。
在倒地之前,他終於看清楚這恐怖凶婆娘的長相,暈倒前腦袋浮現老爸曾說過的話──
這丫頭美麗、斯文恬靜、溫柔婉約……人且室宜家,正是當妻子的最佳人選。
他自己也在看相片時,認為她──
一頭象徵女人溫柔特質的直長髮,完美的瓜子臉,細緻的五官……這女孩楚楚的氣質我見猶憐。
如今真的見到了她,終於明白我見猶憐的正確解讀是──我見了也會很可憐!
沒錯,錯不了!這凶婆娘就是他在相片中看到的女人,也就是齊伯伯的女兒──封堯姝!
看著無恥之徒倒地了,順手將「行兇」的矮子樂丟在一旁。
「呼,要不是我今天改裝車子弄得較晚,可憐的歐巴桑不知道要遭受什麼樣的侮辱!」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聶暘,用腳踢了踢他,「呿,長得人模人樣的,沒想到竟是個衣冠禽獸!」
再抬頭看著方才老女人逃開的方向,她喃喃自語的說:「可憐的歐巴桑,今晚的事一定對她身心造成莫大傷害……」一思及此,她又忍不住踹了聶暘幾腳後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