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經過竹子湖後,繼續往上,最後停在一處路邊的涼亭旁。
他示意她下車,然後兩人走到涼亭,凝望著山下的萬家燈火。
由於是非假日的關係,賞夜景的人不多,加上這裡地處叉路較為偏僻,所以人煙更是稀少。
看著滿天晶晶閃閃的星星,湘君終於打破沉默的開口:
「這裡好美,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結婚前我也常上陽明山看夜景,不過都沒有這個地方來得美。」她依然抬頭看著天空。
唐磊扯下繫了一天的領帶。
「以前跟幾個朋友來過,發現這裡很寧靜,很舒服,要是心情不好就來這裡看山看星星,漸漸也就喜歡上這裡了。」他看向遠方,淡淡地說。
「其實我並沒有可以說話的對象。」她頓了頓,吸了一口氣,將那副粗框的黑色眼鏡收進皮包裡。「我的婚姻出現了問題,可是我不敢說給父母及家人聽,怕他們為我操心難過;也不敢說給同學聽,想當初我那群死黨,根本不看好我們的婚姻;我更不敢說給同事聽,怕她們取笑我,在背後議論我。」也許夜空很美,也許山風吹來沁人心脾,也許感覺剛好對,也許眼前的這個男人讓她有信賴感,種種的也許,教她將心事毫無保留的說出口。
唐磊扶她往後面的長椅坐下。她繼續說著:
「其實身為女人是很悲哀的。」她苦笑著。「大學一畢業在他熱情的攻勢下,我嫁給了他。他高我兩屆,剛當完兵,什麼都沒有,他的家人堅決反對他娶我,說我和他門戶不當,可是他不顧家人的反對,堅持與我結婚。我當時為了他這股執著而動容,於是我們公證結婚,一切從零開始。我的父母也因此與我斷絕關係。我的同學都說我瘋了,為了愛情可以不要麵包,那時我們可以說是眾叛親離,可是我們的心卻是緊緊相連的。」她哽咽著,歎了口氣,想起從前的種種,她的鼻頭微酸。
當年她為了嫁給邱履文的事,邱履文的父母還曾經特地去她基隆的家,對她父母羞辱一番。要他們別癩哈蟆想吃天鵝肉,更別想高攀上他們,讓麻雀變鳳凰。總之,他們邱家是絕不會接受一個工人的女兒當媳婦的。
湘君的父親雖是個碼頭工人,但他含辛茹苦的將她及她的妹妹栽培念至大學,連一句苦都從未喊過。窮要窮的有骨氣,是她父親常掛在嘴邊的話,誰說窮人就要讓有錢人來踐踏人格的,於是父親將邱履文的父母轟了出去,並且嚴禁他們的來往。
但他們當時因為愛的瘋狂,根本聽不進任何的意見,愈得不到祝福,他們愈要相守在一塊。
她為了他背叛了養育她二十多年的父母,幸好母親心軟,終究捨不得一手養大的女兒,於是她們母女倆及妹妹繡君總是暗地聯絡,暗中在外相約見面,只可惜她父親頑固的心,已經過了好幾年了,還是不肯原諒她。
「我們熬過了前三年的苦難期,他也從一個小職員升到了經理的位實。好不容易,我們貸款買了一間屬於自己的小窩,但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她終於忍不住輕哭出聲,唐磊趕忙遞上面紙。
「慢慢說,別急,我們有一整夜的時間。」他撫著她的肩膀,讓她的情緒緩和一些。
「這一年來,他時常的晚歸,都以公司忙碌為借口,我也不疑有它,認為趁著年輕是應該好好地打拼。可是,前天他突然告訴我……有一個女孩已經懷了他的孩子,要我成全他們。」她說到這裡,已經激動的無法自己,靠在唐磊的胸前狂哭了出來。
他輕擁著她。「哭吧!把一切的不如意都哭出來,不要壓抑在心底。」
時間彷彿就此停住,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哭聲才漸漸停歇,猛一發現自己靠在他的胸前時,趕緊推開他的懷抱,看著他胸前濕了一大塊,忍不住的熱潮悄悄地爬上她的雙頰。
「對不起,我……」這是除了她先生外,第一個擁抱她的男人,她遲疑了一下,趕緊將殘餘的淚水擦乾。
「沒關係,哭出來心裡就會比較舒服。」他從前的女朋友小如也在他的懷裡哭過,可是就沒有這種痛徹心骨的感覺。為什麼一看見她的淚水就會如此心慌,他有些不明白。
哎!愛神的箭,月老的線,牽牽扯扯的讓感情的事一點都抓不住準則。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我們還是討論要去舊金山的事,比較重要。」其實說的愈多她愈覺得自己不堪,連忙架起保護色,怕傷口一經扯大,就不知該怎麼收拾了。
她起身走向路邊的欄杆,斜倚在上,他跟著走過去。
「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決得了,要痛就讓它徹底的痛一次,你以為輕輕地掩飾它就會不存在,可是傷口還是在那裡,它會日日夜夜糾纏著你,讓你不得安寧的。」他是如此知她、懂她,不用多說就知道她在怕什麼。
「那你要我怎麼辦!?慧劍斬情絲?也許現在已經沒有當初的那分激情存在,可是他是我惟一愛過的人,我全心全意付出卻得到如此下場,我不甘心啊!這麼多年,不是一朝一夕,說放就放,我怎能這麼輕易的放過他?讓他自由,讓他們成雙成對!我不是聖人,我做不到!」她幾呼咆哮著,情緒面臨失控的邊緣。
「跟他糾纏,你的心也得不到自由,反而會侵蝕的體無完膚,難道你願意兩敗俱傷嗎?」據他所知,她和她先生同甘共苦好多年了,她捨不得任何物質上的享受,甚至不願意有小孩,為的就是要建立一個衣食無憂的生活環境。他凝視著她,不願放棄剛開啟的話題,要是錯過了今晚,依她的個性,定會獨嘗苦果,再也不會說出任何事了。
「其實你不用眼著我一起窮操心,我吃苦受罪是應該的,誰教我當初被愛沖昏了頭,無論什麼人苦口婆心的話都聽不進去,現在自食惡果,不是正好嗎?上天要懲罰我,是上天要懲罰我!」她淚中帶笑,笑得那樣淒苦,笑自己癡、笑自己傻、笑自己這麼多年來無怨無恨的付出,而如今卻得到棄婦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