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不好,讓院長傷心難過,海棠真是該死。"海棠身子一邊抖,一邊用力磕頭,和曉書的磕頭聲此起彼落,像和諧的二重奏。
左芙蓉止住了啜泣聲,又幽幽地歎了一口氣,看著化成一座石雕的夜嵐,殷殷詢問。"荷包蛋好吃嗎?"
夜嵐用力眨著大眼睛,怕得不敢讓眼淚流下,結結巴巴地說:"好、好吃。"
"那院長對你好不好?"
"好,比親生的爸爸媽媽還好。"夜嵐說著千篇一律的回答,臉上拚命擠出笑容。
"是啊!你一出生,你爸爸媽媽就把你丟在垃圾堆裡頭,要不是祈先生和院長的關懷和付出,小嵐怎麼能長得這麼大?"左芙蓉欣慰地笑了笑,輕聲細語地說。"待會兒有來賓要見小嵐,他們要是問你育幼院好不好,小嵐記得怎麼說嗎?"
"記、記得。祈先生對小嵐好好,院長也對小嵐好好,院長會教小嵐讀書、寫字和畫畫,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會說灰姑娘的故事給小嵐聽。我們每餐的菜色都好豐富喔!下午還有點心吃,是荷包蛋……"話還沒說完,夜嵐臉上已經挨了一巴掌。
"小嵐真不乖,有人把荷包蛋當點心吃嗎?"左芙蓉看著她紅通通的左頰,輕輕柔柔地摸著,憐惜地說:"這麼紅,一定很痛了?"
"不痛、不痛,一點都不痛。"夜嵐死命搖頭,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記起來了,下午的點心是、是蛋糕和冰淇淋。"
"唉!每天吃的點心,居然還要想這麼久,小嵐記性真差。"左芙蓉摸了摸她的頭,無奈一笑,喃喃自語。"臉頰都腫起來了,要怎麼帶去給唐雲龍夫婦看呢?"
夜嵐還沒會意過來,眼看又是一個巴掌下來,曉書見狀,立刻搶著說:"院長對不起,因為小嵐不把她的蛋糕給我吃,所以、所以我把她的臉頰打腫了。"
"原來是你打的啊!我不是要你們相親相愛,像自己的兄弟姊妹一般相處嗎?怎麼可以欺負自己的小妹妹呢?"左芙蓉看起來既難過又傷心,又啜泣了起來。"你這麼不聽話,要院長拿你怎麼辦呢?"
曉書一咬牙,低聲說:"我搶小嵐的蛋糕吃,院長就罰我一個星期不准吃晚餐好了。"
"你既然做錯了事,院長雖然疼你,也不能不處罰啊!"左芙蓉的表情更難過了,躊躇許久,才似乎不定了決心,歎道:"你既然願意一個月不吃晚餐,那就一個月吧!反正你好像也不太喜歡吃晚餐嘛!"
一個月……曉書整個呆住了,任由額頭上的鮮血滴滴落下。
左芙蓉見了她這表情,掩嘴一笑,抱起了夜嵐,柔聲說:"今天有客人來,你們別在這裡玩了,乖乖上床去睡。要玩,明天再來好不好?"
"是。"曉書和海棠低頭應了聲,然後就目送院長抱著夜嵐走出地下室。
"你傷上加傷,這下連額頭也流血了。"曉書終於鬆了一口氣,頹然坐倒,自嘲一笑。"在老巫婆面前,我們活得比臭水溝裡的老鼠還不如,有時想想,乾脆逃離開這個地方好了。"
海棠全身都是傷,再也支撐不住,倒臥在她身旁,喘著氣說:"沒這麼容易的。院長根本不幫我們報戶口,我們連張身份證都沒有,逃出去?別說找工作了,萬一被警察發現,馬上又被送回這裡來了。"
曉書移動身子,讓她的頭枕著自己大腿,澀然一笑。"你說的沒錯,我不過是發發牢騷罷了。何況我們走了,小嵐怎麼辦?從她被送到育幼院裡來,都是我們和冰心在照顧她,我可捨不得這個小妹妹。"
海棠茫然看著斑駁的天花板,淚也無聲無息地流下;她從來不在別人面前哭的,除了曉書。"是啊!冰心真好,有好心的叔叔阿姨收養她,她現在一定過得很幸福……"
"我不認為你真的這樣想,你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曉書默默替她拭去滑下頰邊的淚水,雙眼木然,一字一句地說:"老巫婆雖然是瘋子,有些話她可沒說錯。我們這些院裡頭的孤兒,就像寵物店的小狗小貓一樣,剛出生、長得可愛的才會有人要,年紀大的、缺手斷腳的,根本不會有人看上一眼。冰心還大我們一歲,你真的以為會有人收養她?"
海棠心中恐懼之感愈甚,緊緊抓住曉書的手,勉強抱著一線希望。"我想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而且冰心長得又漂亮又可愛……"
"冰心長得太漂亮了。"曉書話一出口,也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駭住了,身子不自禁地愈抖愈厲害,強笑道:"對、對啊!你說的沒錯。這世上一定還是有好人的,而且冰心長得又漂亮又可愛,她沒來看我們,也沒打電話寫信給我們,一定是太忙了!忙著上學、忙著交朋友、忙著做好多好多的事,你想想,外面世界那麼大,冰心一定有很多事要忙的。"
海棠不說話,也已經說不出話來,淚,卻是愈流愈多了。
※ ※ ※
"愛心育幼院"的臥室只有兩間,一間給男童住,一間則是給女童住的,十幾個小朋友擠在十餘坪大的空間裡頭,其侷促可想而知。
不過偶爾主管機關派員前來督導,或是社會團體前來參訪時,院方倒是會清出幾間工作人員的房間供院童睡臥休憩之用,小朋友在那幾天也就會睡得比較舒服。
今晚,因為唐雲龍夫婦的到訪,海棠和曉書也分配到了一間房間。
夜漸漸深了,外頭的風雨也愈來愈大,海棠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輾轉不能成眠。
"睡不著?"曉書轉過頭看著她。
"我在想小嵐怎麼還沒回來睡。"海棠心裡其實想得更多,想冰心、也想自己,她好害怕今天院長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就像當初看冰心一樣。
曉書還沒開口,門突然無聲無息地被打開,一臉倦容的保母將夜嵐抱了進來,隨手拋到地上,又轉身走了,似鬼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