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所以我不再是你想像中的小可憐,只會哭著等你來救。」她睨了蘭翩怔仲出神的表情一眼,很是厭煩。「很抱歉讓你失望了,當慣救難英雄的蘭姐。」
蘭翩呆傻地聽著,直到此刻,終於發現紅珊的態度比她當初離去時的惡言諷刺更惡劣了。
這之中,是不是出了什麼差錯?為什麼紅珊的話語讓她覺得好陌生?她是在譏諷她嗎?
蘭翩的身形晃了晃,忽然想起孟仁對她說過的話——「據我所知,紅珊可是一直嚮往著、富裕生活,就算因此而被男人當成是寵物般地豢養,那也無所謂。」
「怎麼會自甘被人豢養呢?」她訥訥地低語著。「人要活得有尊嚴,就算再困苦,也要自食其力的,不是嗎?」
「那是你的想法,不要把它套用在我身上!」紅珊一拍桌面,打扮精緻的妝容在呼喝之下,鏗然碎裂。「我真是受夠你了!以前,你死要尊嚴,結果卻讓我們一個城鎮流浪過一個城鎮,還得拚命賣藝才能維持溫飽。」
「紅珊……」蘭翩想伸手碰觸她、安撫她激躁的情緒,卻被她揮開。
「現在我只要丟掉一點尊嚴,卻能衣食無缺,這交易很划算哪。」她狠笑著,決心與蘭翩劃清界線。「我就是天生軟弱,想靠男人過活。軟弱有罪嗎?以色侍人不可以嗎?我不想學你,什麼都靠自己,我想把生活上的難題統統丟給男人,然後舒舒服服地過日子,這樣不行嗎?」
蘭翩被她的話語震得頭暈目眩,只能呆呆地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紅珊卻還是暴吼著。「我都遠遠逃開你了,你幹麼還要追來?想用你清高的人生觀把我比下去嗎?救我?我不會感激你的!」
蘭翩瞪大眼睛,看著憤怒地扭曲五官的紅珊,一句句消化著她的語意。
這才發現,這麼多年來,她其實並不瞭解紅珊;起碼她的這些想法,她都沒聽過。蘭翩一直都不曉得她們的想法如此殊異而遙遠。
她像是不曾認識過紅珊似地望著她,不能明白相差如此懸殊的思想之下,是什麼讓她們互依互存這麼多年?
紅珊毫不猶豫地給了她答案。「我受夠了!要不是霍嬤嬤早逝,沒有人願意讓我倚靠,使我不得不仰賴你的照顧,我才不想跟著你過日子!」
不得不……仰賴她的照顧?紅珊在她身邊,真有這麼委屈?蘭翩的心像是重重地挨了一拳,讓她幾乎要站不住腳。
她疼痛卻冷靜至極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以前相依為命,只是因為你無法謀生,所以把自己托付給我;並不是因為喜歡我、把我視為親姐姐?」
「當然不是了。」紅珊毫不客氣地承認,不怕傷害蘭翩,也不為徹底利用了她感到羞慚愧疚。「這三年來,我一直在等著好時機擺脫你,好不容易被我等到了,沒想到你卻緊追不捨,我被你煩都煩死了。」
一拳拳的痛擊捶上蘭翩的心,她疼得都茫然了,作不出回應。
紅珊霍然起身。「你別再跟著我、也別再來找我,我寧可留在這裡。有沒有尊嚴我不在乎,起碼有瓦遮頭!」說畢,她便遠遠地跑開了,永遠斷絕她們之間的牽連。
剜心般的痛楚,讓蘭翩終於明白她之於紅珊的意義——不是因為情同姐妹、不是因為相依情摯,只是因為她是一根浮木,正好漂流在紅珊面前,看來還算結實可靠,所以她攀住了她。
純粹是利用的關係,沒有一絲絲的溫情。只是利用而已!
她的心,在轉瞬間大量失血了——
思及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呵護紅珊,把她視為手足,蘭翩不禁茫然。哪怕經濟上再怎麼捉襟見肘、自己再怎麼省吃儉用,把紅珊照顧得妥妥當當,一直都被她視為重心。
想不到,這重心竟然只是一場空……
既然如此,這些年來她到底付出些什麼?又為了什麼而付出?紅珊坦承不諱對她的利用,已然徹底否決掉她過去的生存意義。
蘭翩默默地流淚,再也想不起自己的存在價值,心裡只是一再迴盪著那些傷人的話語。
直到紅珊跑開了之後,谷才走上前來,靜靜地擁著虛弱無力的蘭翩入懷。
「谷……」她訥訥地喊著他的名字,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撫著神傷的小人兒,他很心疼,但相反的,卻也樂見此事發生。
之所以沒有阻止紅珊的狂言,也不曾居間調停,是因為自從他看到紅珊第一眼起,就知道她不想再見蘭翩;那種排拒到底的神色,令他明白了她的心態。
他認為,蘭翩有必要徹底瞭解紅珊的想法,即使那會重重地傷害她。若果不這樣做,蘭翩將會永遠地背負著照顧紅珊的責任,並且時時苛責自己不夠盡心。她太熱心於照拂別人,但這個責任根本不屬於她,她也無需一肩擔負紅珊的一切。
她們是兩個獨立的個體,早該各自承擔個人的生活重擔,紅珊沒有資格拖累她。
「要去追她嗎?」谷試探地問道。
蘭翩愣了許久,才記起要回答;她的心因為紅珊的話,受了很重的傷。「追她回來也沒有用,既然她是那麼想的,就算被我硬帶走,也會再度逃開,不如就隨她去。橫豎日子是她的,她要怎麼過就怎麼過,我也管不著。」
谷點了點頭,攏緊了雙臂,將她圈得幾乎嵌入胸膛。
從她的回答中,他明白蘭翩的心受傷雖重,但已然脫去了肩上的包袱。她受傷的心靈在他的細心呵護之下,將會完好如初,而甩脫了這不屬於她的責任,她的未來也將再無躓礙。
他源源不絕的愛意,將會使幾乎心死的蘭翩再度復甦過來!
江心上薄霧朦朧,近晚時分,一葉孤舟在江上漂蕩著。
蘭翩纖秀婀娜的身軀已褪去了小廝服色,改為女子妝扮,正立在甲板上任徐風吹拂。
小舟緩緩地搖上歸往東北方的路途,因為許多煩心累身的事兒已然放下,所以谷選擇以較悠閒的方式,與她一路玩樂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