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若水不說話了,因為她知道再試探下去也沒有用。
十分鐘後,小徑豁然開朗,前面一方空地上出現了一座園子,從外頭看進去,只見裡頭草木葳薤、紅肥綠瘦,掩映數處亭台樓閣,恍惚間猶如置身江南。
秋若水下車時,隋風行淡淡留下一句話。「今天史先生會過來,你有什麼問題,自己問他吧!」
今天傅紅葉會來?
秋若水一愣,看著車子駛離後,她歎了一口氣,從月牙門走了進去。
園子的佈局精妙、巧奪天工,芭蕉台籬下,栽植有春蘭秋菊、芍葯牡丹;小橋流水旁,有垂柳依依、桃李相望。
秋若水有些心思不寧,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徑緩步前進;剛繞過一片竹林,就見前方荷塘中、涼亭下,三個孩童正圍著一個男人說笑。
一個小女孩偶一抬眼,見著了她,興奮地大叫。「老師快來!爸爸正在寫字給我呢!」
「秋老師來了?」傅紅葉聞聲抬頭,含笑道:「暑氣正盛,老師快過來避避日頭,要是曬傷可就不好了。」
秋若水聞言嚇了一跳。這是她第二次見著他,卻感覺自己像是遇見另一個男人──未語先笑、溫柔和善,一個極好相處的人。
「老師你在發什麼呆啊?」一個小男孩等不及,跑過去拉她。
「慢點慢點,小心腳一滑,跌到池子裡頭。」秋若水被小男孩拖著跑,過了小橋、上了涼亭,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傅紅葉面前。
「請坐。」傅紅葉笑意盈盈,倒了一杯清茶給她。「敬亭綠雪,氣味溫和淡雅,極易入口,你喝喝看。」
秋若水依言坐下,看著面前那杯茶,脫口間道:「你不喝酒?」
傅紅葉目光一寒,隨即笑意如初;另一個長得和小男孩一模一樣的小女孩搖了搖頭,童稚的聲音是一片玲瓏清脆。「爸爸是不喝酒的。他常說酒是穿腸藥,千萬沾惹不得,要我們連碰都不要碰呢!」
聽了這話,秋若水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
「燙,老師小心點!」傅紅葉神色不變,又倒了杯茶給她。「這裡有茶無酒,怠慢了貴客,希望老師不要介意才好。」
偽君子!秋若水忍不住抬頭看他一眼,卻恰好與他的目光相對。
「多讀兩句書,少說一句話;既然在我這裡做事,這道理就該明白。」傅紅葉也正看著她,掛在嘴角邊的笑意藏著譏誚,和善的眼眸中蘊涵殺意。
秋若水心中一凜,卻也不願意示弱。「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我是來這邊任教,不是來這裡讀書,要我當啞巴,史先生不如另請高明。」
「老師的話的確有幾分道理,不過我既然願意『以身作則』,老師就不該多話了。」敢和他目光相對的,這女人是頭一個!傅紅葉眼中的殺意卻漸漸地淡了,神色漠然道:「每個人都是戴著面具在過生活的,即使中夜無人一夫獨處,這面具只怕都未必願意卸下,不是嗎?」
一番話勾起心中事,秋若水聞言默然。
小女孩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老師,有些摸不著頭緒。「爸爸,你和老師在打啞謎嗎?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年紀較大的女孩可不管這麼多,喜孜孜地拿起桌上一幅字跑到老師身邊現寶。「這是我爸爸寫的喔!很棒吧!爸爸還說要送給我耶!」
秋若水看了那幅字一眼,只覺筆力遒勁、卓爾挺拔,待凝神細看,卻覺得筆勢態肆張狂,有魔舞之態,令人怵目驚心。上頭寫的則是──
花亦無知,月亦無聊,酒亦無靈。把麼桃折斷,煞他風景,鸚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硯燒書,椎琴裂畫,毀盡文章抹盡名!
她愈看愈怒,直視傅紅葉,大聲說:「這就是你寫給女兒的字、送給女兒的禮物?」
「不戴面具,我就是如此了。」傅紅葉漫不在乎,淡淡地說:「事在兩難,你說我是該戴面具好呢?還是不戴好呢?」
秋若水冷笑。「比起這三個孩子,史先生似乎更該找位老師好好開導自己,明白中庸致和之道,莫要以偏激態肆為尚。」
「我找過,只是你不肯罷了。」傅紅葉含笑看著她,溫柔的話聲中有絲猖狂。「還是你已經回心轉意,願意收我這個學生了?」
「你──」秋若水臉上一紅,恨透了這個男人。「白蘋、纖雲、飛星,咱們進書房去!今天改上『公民與道德』,數學下星期再上。」
白蘋是那個年紀較大的女孩,兩條長辮子、一對清淺酒窩,皮膚白裡透紅,笑起來甜甜憨憨的,說不出的俏美可愛。「爸爸說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停課一次,要帶我們去爬山。」
纖雲、飛星就是那對雙胞胎了,兩個人用力點了點頭,異口同聲地說:「沒錯沒錯,爸爸還說爬完山,要帶我們去吃冰淇淋。」
「那我們的約會呢?」秋若水聞言,氣不打一處來,脹紅了臉說:「不是說好上完課,大家一起去看兄弟對興農的比賽,幫彭政閔加油,然後再去吃涮涮鍋慶祝慶祝嗎?」
「爸爸來了,當然要聽爸爸的嘍!」白蘋爬到傅紅葉懷中,眉開眼笑地說:「老師也可以去啊!我求求爸爸,爸爸說不定會讓你跟……」
「免了!他求我,本小姐還不見得肯去。」秋若水氣死了,四張票花了她一千多塊心痛啊!
傅紅葉瞥了她一眼,笑意淡然。「彭政閔又是誰?」
「兄弟隊的明星球員、當家第四棒,也是老師的偶像。」飛星眨了眨眼睛,搖頭晃腦地說:「彭政閔表現得好,老師的心情就好,我們的功課也會比較少;最近作業不多,就是這個原因了。」
纖雲接口,也是搖頭晃腦的。「老師上次還拿了一本兄弟隊的寫真集來現寶,說是班上同學送她的教師節禮物,不過我和小星覺得比較像是拗來的。」
「胡說八道!我是老師耶,哪會說謊騙你們?」秋若水敲了兩人腦袋一下,一本正經地說:「教了你們半個月,一點都不曉得要尊師重道,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