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做醫生太太要有好大的忍耐功夫。」心馨說。
克文皺著眉,凝視她半晌。
「心馨,聽著,我會改正你這錯誤觀念。」他無比認真和慎重,「我——要以事實證明給你看。」
「永不可能。」她的固執不在表面,在內心深處。「除非爸爸和媽媽——再在一起。」
克文盯著她半晌,這麼溫文的男孩子也有固執的一面。
「無論如何,我要把你的不可能變成可能。」他說。
香噴噴的竹籃雞送上來了,還有兩杯濃濃的洋蔥湯,對話被打斷了,他們開始進餐。尤其是心馨,吃得狠吞虎嚥,毫不掩飾造作,坦率得十分可愛。她低著頭,直到吃完所有的食物。
「你很怪,戴克文。」心馨抹抹嘴,「爸爸和他的醫生朋友大多數是沉默內向的,你卻多話又愛抬槓。」
「平時我也很沉默寡言,今天只是碰到抬槓的對手而已。」他由頭到尾都是溫文地笑著,他脾氣一定很好。
「繞著圈子罵人嘛!」她看看表,坦率地說,「我要回家了,秦愷等我補習數學。」
「秦康和秦愷。」他搖搖頭,站起來付錢。「他們兄弟倆似乎佔據了你全部心靈。」
「什麼話。」她翻翻眼睛。「你這人太斤斤計較。也太婆婆媽媽。」
「說得我這麼差勁。」他帶她走到停車處。「你不能要求主世界的男孩子都是一個型,像你的秦康或奏愷,或像你爸爸。」
「什麼『我的』。」她咕嚕著,「戴克文,你可是去榮民總醫院看女朋友?」
「為什麼這樣想?」他好奇地看她。
「醫生和護士,很適合的一對。」她嬌憨地笑著。
「老實說,我只是去看看在那兒服務的幾個老同學,大家交換一點工作經驗。」他說,「何況醫生不一定和護士,像你爸爸和媽媽。」
「所以他們離婚,明白不?」她又回到老題目上,「這就是職業不合的衝突。」
「太主觀。太固執。」他歎口氣,「我開始懷疑有沒有辦法改變你這小頑固。」
「你根本不必改變我的。」她嘰嘰呱呱地笑,「不同的、對立的意見才可以使我們之間熱鬧和多彩多姿。」
「是嗎?」他不置可否。
汽車很快駛入士林,不需要轉車和停站是方便多了,也快多了,心馨就要到家。
「我家就在那邊。」她指著前面的屋子。「停在路邊就行了,多謝你送我,還有竹籃雞。」
「很是榮幸。」他開玩笑作狀,「明天你還去醫院?」
「當然!我剛才沒見到爸爸,他在睡覺。」她點頭。」你上班時替我多注意一下他,好嗎?」
「沒問題!」他想也不想,「明天見!」
車停在她家草地前的馬路邊,她跳下來,轉身抓住車門,一邊揮手一邊說:
「明天見!明天你也送我嗎?」她笑。
「行!回請我吃竹籃雞!」他輕鬆地揮揮手,汽車一溜煙駛進了黑暗。
心馨愉快地哼著歌,一跳一蹦地穿過草地回家,她預備洗完澡就去找秦愷補習數學,她習慣地望一望秦家,意外地看見站在門邊、似笑非笑、神色特別的秦康!
「嗨!」她招呼,立刻想到七彩空中小姐,莫名其妙心情就變壞了。
「嗨!」秦康大步走過采,「送你回來的人是誰?」
「戴克文,見習醫生。」她不考慮地說,「他剛才還請我去吃竹籃雞。」
「哦!」秦康不在意地聳聳肩,打趣說,「劉心馨開始交男朋友了嗎?」
「男朋友?見你的大頭鬼!」心馨怪叫起來,「你心術不正,什麼人都是男朋友、女朋友!」
「難道不是?見習醫生呢!」秦康「嘖嘖」有聲,「我們秦愷全無希望了!」
「你胡說,你欺負人!」心馨漲紅了臉,「你回去,我不要理你!」
「看!才有了新男朋友,馬上就不理老朋友了,」秦康捉弄的笑意更濃,「女孩子都那麼善變的嗎?」
「秦康——」心馨逼得提出警告,神色又認真、又嚴肅。」你再說我真的生氣了!」
「好,不說,不說,」秦康搖著手笑,「可是——事實終舊是事實,對嗎?」
「不對,」心馨大叫,「你快回去!」
秦康樂得哈哈大笑,轉身走了。
心馨推門進屋,她是粗心大意的,她完全沒有留意到秦康似乎有些特別,他——每一句話都那麼誇張,不是嗎?甚至笑聲都和平日不同呢!
她很快地洗了澡,換好衣服,享了課本就到秦家,難得找到這麼好的數學老師,她當然不會放過。秦愷一如往昔般沉默地在等她,顯得冷漠卻認真地講解課本,心馨努力集中精神聽課,她強迫自己不想其他的事,這一段時間是歸於數學的,可是——
來時經過秦康的臥室,房門已緊閉,怎麼,他今天這麼早就上床睡覺?
哲凡從沉睡中醒來,他慢慢睜開眼睛,四周是一片奇異的陌生和昏暗,他看不清自己睡在什麼地方,只覺得昏昏沉沉,整個腦袋都在嗡嗡作響,只有模糊的幾絲印象,似乎——他又酒醉,他心中隱隱作痛,他看見浣思——
他用力甩一甩頭,想使自己更清醒些,他是醉得太厲害了,他喝了整夜,他喝了整整兩瓶酒——怎麼會有浣思?浣思該在醫院接受沛文的治療——
記憶一下子回到腦裡,他也突然真正清醒了,浣思,是浣思,浣思來找他,浣思還是不肯放過他,浣思美麗臉上的蒼白與倔強震撼了他的神經,浣思——他記起來了,他站起來想扶往發怒的她,才一邁步,那無法承受的虛弱和昏暗包圍了他,就在一剎那他失去了意識。
他再努力向四周望望,昏暗中卻也看得清晰,這不是醫院的病房嗎?他躺在醫院裡,浣思——送他來的?他一驚而起,全身都冒出了冷汗,他知道終會有這麼一天的,卻沒想到這麼快,卻沒想到是浣思送他來的,他——哎!心中充滿了懊喪的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