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思一向十分重視這種表演,為了表示對學生的尊重,她總是穿晚禮服。今天也不例外,她穿的是一套象牙色的法國縷花長裙,高貴又大方。正倫很瞭解浣思的習慣和脾氣,他也穿了隆重的白西裝黑長褲,他們幾乎成了觀眾中最惹人注目的一對。
正倫和浣思的年齡差不多,四十歲左右,一眼望去,他就是藝術家,那股瀟灑不羈和狂放的笑容,即使他沉默著,也顯得神采飛揚、光彩奪目。他不能算漂亮,甚至也說不上端正,然而,那與眾不同的藝術家氣息卻在微微的怪異之中表露無遺。
浣思是嫻靜的、含蓄的,和他的狂放剛剛相反,也正因為如此,他們並肩而立的時候,矛盾中也有奇異的統一調台,或許——是那志同道合的藝術追求使他們和諧吧!
音樂會結束得很早,十點鐘,所有的節目都進行完了,正倫和浣思相偕到後台向表演者道賀和勉勵一番,才離開會場。
「找個地方坐坐?浣思。」正倫望著她,徵求同意。
他對她的感情是揉合了尊重與仰慕,當然,他愛她。
「十點了,」浣思看看腕表,「我答應心馨十點半回去。」
「坐半小時,我有些話想告訴你。」他體貼地挽往她。
「也好!」她微微一笑。她的微笑十分動人,成熟而有風韻,令人難以抗拒。
正倫帶浣思上了他淺黃色蓮花牌跑車,只跑車的小提琴家?聽來似乎有些不對勁,但正倫的氣質、風格和個性,倒十分配跑車的。在感情上,他奔放得像野馬。
他帶她到國賓飯店頂樓,那個演奏古典音樂的地方,他們找到一個角落的位置。
浣思心中懷疑,正倫看采是慎重的,他有什麼話要告訴她,又要她聯合開演奏會?正倫要了一瓶香檳。
「香檳!」浣思等侍者離開,小聲問,「我們能在半小的裡喝一瓶香檳?」
「喝一杯吧!」他瀟灑地一笑。
「什麼時候學會了浪費、擺派頭?」她不認真地白他一眼,柔中帶媚。
正倫一伸手壓往了她的手,他看來激動,他眼中是翻翻滾滾、洶湧著感情的波濤。
「浣思,別再逃避了,我們結婚吧!」他熱烈地說。
浣思微微一皺眉,輕輕抽出被他壓著的手。
「又來了,我說過這件事——我要考慮。」她搖頭。
「你考慮了多少次、多少個月?」正倫不顧一切地再抓往她的手,「浣思,你在猶豫什麼呢?」
「我的顧慮比你多,」浣思是理智的。「正倫,我有過一次失敗的經驗,而目我有兩個女兒」
「這全不是問題,」他根本不聽她的理由。「你該考慮的只是幸福和我們的感情。」
「我考慮過,我沒把握。」她正色說。
他呆一下,沒把握,什麼意思?
「難道你不信任我?」他問,好嚴肅的神態。「我四十歲,不再是衝動盲目的孩子,我完全知道自己的感情和愛,我更能保證——真誠。」
「不,你誤會了。」浣思用另一隻手輕輕拍拍他,「我對自己沒有把握。」
「你——」他眉宇間浮上了問號。「浣思,你是說——你對我並沒有我希望的感情?」
「也——不是這樣,」她困難得用手掠一掠頭髮,動作優美而有成熟婦人的特殊性感。「我只是覺得——我們還需要一些時間。」
「多久?一個月,半年,一年?」他激動起來,「浣思,你說,你還要折磨我多久?」
「正倫,」她輕歎一聲,心中無端端浮起另一個男人影子,那是冷淡、嚴肅、正派又十分漂亮的哲凡,她的前夫,心寧、心馨的父親。「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更不能著急,你能理智點嗎?」
「不能!」正倫固執得像個孩子。「除非你對我完全沒有感情,否則不該拒絕。」
「我沒有拒絕——」
「那就是答應!」他打斷她的話,「浣思,你擔心心寧和心馨?我可以對她們說。」
「不——」浣思矛盾著。和正倫交往了一年多,她能清楚地感覺到正倫對她的愛,他是狂熱的,像火焰。只是——她並不十分瞭解自己,她對他有好感,他們又有相同的愛好和工作,他們也非常談得來,她更知道正倫是個很可靠、很專一、很癡倩的人,他們無論在哪一方面都適合、都相配,但——她說不出,她始終覺得內心還缺少一些什麼。「她們不會反對我的事,是我——」
「浣思,我不能再等了,」他鄭重地說,「我要你現在給我一個答覆!」
浣思好為難,怎麼答覆呢?離婚的婦人當然有資格找尋另一次幸福,然而——她真是沒有把握,她的幸福真在正倫身上?
侍者送來香檳,就在他們旁邊「彭」的一聲開了,浣思望著那有厭祝意味的酒,看著正倫渴望的眼睛,她的心更亂了,她該怎麼答覆?答應——不是她自前所願,拒絕——也不是她所想,她會失去正倫,是不是?失去正倫,她不只失去一個愛她的朋友,也失去一個事業上最好的搭檔——他們被公認是最佳的一對演奏者。她該怎麼辦?
「我不想逼你,你也不該令我痛苦。」正倫又說,「浣思,我們結婚會是愛和藝術的雙重結合。」
浣思深深吸一口氣,仍是無法平定心中紛亂。愛和藝術的雙重結合不正是她多年來所追求所嚮往的嗎?不是她和哲凡分離的惟一理由?愛和藝術往往不能兼顧,現在有人把這夢想棒到她面前來,她還猶豫什麼?
「正倫,我說不出——我總覺得還需要一些時候。」她再吸一口氣,慢慢地說,「或者——先訂婚?」
她並不想說訂婚的,她只是怕看見正倫已變得好失望、好難看的臉,她好矛盾。
「訂婚——」正倫想一想,至少,也是有了進展。「好!我們為訂婚乾杯!」
拿起杯子,他一口喝完杯中的香檳。浣思猶豫一下,也拿起杯子,卻只喝一口。她心中全然沒有訂婚的高興,只覺得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