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看電影、逛街也打發不了孤單和寂寞,」他望著車窗外。「周圍的人全與你無關,你仍然會呼吸到寂寞與無聊,甚至——往往會迷失在人群裡!」
「怎麼會呢?我想——你比較不合群些,」她關心地望往他,「你為什麼不試著多交一些朋友?」
「對朋友我很挑剔,」他說,「我選擇的是能心靈溝通的,但是——很難找得到。」
「你的條件太高了,」她搖頭不同意,「只要能合得來,只要真誠相待就夠了,選擇心靈溝通的,你豈不是在自找苦吃?哪裡找得到呢?」
「寧缺毋濫,」他說得好認真、好嚴肅,「我——曾經找到過,我很快樂。」
「是嗎?」她替他高興。突然,她心中一動,一根記憶神經被扯動了,奏愷對她說過,她能使他心中的快樂滿溢,快樂——一剎那間,她呆呆地望著他,笑室不曾斂盡,驚愕已浮上來。「你曾找到——是——是誰?」
才一問出口,她恨不得要給自己一巴掌,怎麼問得這麼蠢呢?關自己什麼事?不出聲又不是啞子!
「那是——你不認識的人,」秦愷不著她,他那麼好、那麼體貼,他怕她難堪,是嗎?「很好、很好的一個女孩子,她心中只有愛,沒有仇恨、沒有猜忌,她善良、真稚、天真、純潔,她的笑容是陽光,她的眼淚也屬於陽光,她是個永遠歡笑的女孩,她幸福、她完美,因為她擁有人人嚮往的愛與被愛。」
心馨眨眨眼,心中泛起陣陣漣漪。秦愷說的是誰?似熟悉又似陌生,前一大半很像她,後一半——擁有愛與被愛,那不是她!那是誰呢?是誰呢?她不曾被愛——秦康。
「她現在——在哪裡?」她望著他,希望在他臉上找到真正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無論她在哪裡,天涯海角或近在咫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曾令我快樂,而且——這快樂一直持續著,這就夠了。」他慢慢說。
「真的——就夠了?」她有些失望,秦愷臉上沒有任何一絲特別。
「是的!對我來說,那一刻的快樂滿溢——已是永恆!」他肯定又認真。
快樂滿溢——她全身一震,那是記憶深處的字,快樂滿溢——那是——天!秦康開的玩笑竟是真的!秦愷對她——不!不能這麼想,這不公平,秦愷對她始終像哥哥,像老師,像同性的同學,就是這樣,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至少她心中什麼都沒有,屬於他的快樂滿溢——只是屬於他,她感覺不到共鳴,他只是哥哥,是老師,是同性的朋友,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秦愷,」她臉色有些改變、有些不自然,她真的沒想到這樣的事。「你那朋友——真有這麼好?」
「在我心目中,她是這樣。」他淡淡一笑,「她離開了,她不再出現,然而那印象永遠鮮明,這是一種很完美的記憶,你說是嗎?」
「是!是的!」她傻傻地點頭。他說的——不是她吧?離開,不再出現,只是完美的記憶——怎麼會是她呢?她還在他身邊呢!是她——多心吧!秦愷這麼深沉的人,她一輩子也不能瞭解他,她怎麼會引起他的共鳴?不是她!一定不是她!她立刻輕鬆起來,笑了。「秦愷,你這麼深沉有思想的人,你的朋友——一定好了不起!一定是個十全十美的女孩子。」
「是吧?」他不置可否,眼光在車窗外飄得更遠了。
到了火車站,他們一起下車,又在秦愷轉公共汽車的車站上分手。雨還在下著,不怎麼大也不算小,心馨一直望著天走回學校,她想,今天一定不會天晴了。
上了四堂課,胡亂在學校福利社吃了碗麵,心馨立刻趕到醫院,她希望能見到浣思,即使和浣思講兩句話也好,可是很失望,浣思仍在無菌病房裡,哲凡依然陪著她。
心馨在玻璃牆外張望一陣,浣思似乎有精神了,哲凡卻疲乏而憔悴得整個人似乎搖搖欲墜。怎麼回事呢?父親太累了嗎?這兩天兩夜他都沒休息過?心馨的臉緊緊貼在玻璃上,鼻子都壓扁了,她是興奮的,興奮得幾乎想哭,哲凡疲乏不是大問題,他只要休息幾天就會好,然而——父親和母親——是否在精神上、感情上更接近了?
她就這麼貼著玻璃站了好久、好久,哲風始終沒回頭看她一眼,哲凡握著浣思的手,哲凡全心全意都在浣思身上,他們的世界就在那透明的、無遮掩的無菌病房裡,他們完全遺忘了牆外的人——
心馨微笑一下,站直了,即使父親、母親遺忘了牆外的人,只要他們能在一起,她絕不在意的!哲凡該是浣思的丈夫,浣思該是哲凡的妻子,那個麥正倫——心馨呆怔一下,那個將成為浣思的未婚夫正倫,她怎麼忘了呢?有正倫在,父親和母親怕沒有機會再在一起吧?
她的微笑消失了,轉身預備離開,她看見迎面而來的護士和沛文。
「曾叔叔,」心馨立刻招呼,「你去著媽媽嗎?」
沛文並非去看浣思,他卻站往了。
「有哲凡在,浣思不必我照顧。」沛文笑,「她好多了,明天也許能搬到普通病房。」
「是嗎?」心馨好高興,「媽媽是不是完全好了?」
「當然。」沛文拍拍心馨的肩,「你對叔叔的手術沒有信心嗎?」
「怎麼會呢?」她孩子氣地笑,「媽媽是不是剃光了頭?媽媽頭上會不會有疤?」
沛文抿著嘴,做一個很特別、很幽默的表情。
「愛她的人不會在意有沒有頭髮或疤痕,你說是嗎?」沛文再拍拍心馨,大步走開。「明天再來吧!心馨,明天——也許會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天!」
心馨咀嚼著這一句話,「明天也許會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天!」會嗎?
她慢慢走進電梯,下樓,走出醫院。她知道克文在醫院,她能很方便地找到他,可是她完全沒有找他的意思。昨天他送他回家,他和她之間的一切,已在他的祝福聲中結束了,對她,那只是一份友誼,對克文——她不願想是什麼。秦康不喜歡他,無論如何,她就不再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