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文泰,你胡鬧!」他盯著文泰。「你以為軍校會這麼容易讓他不回去?他跟你開玩笑的!」
天威自然明白俊彬的心理,冷冷地一笑。
「我若不回去,莫說軍校,天王老子也奈我何,」他說,「你要不要跟我打賭?」
「賭什麼呢?」俊彬故打哈哈。「走,走,我們出去喝幾杯,那麼久不見了,總得慶祝一下,走,走,大家一起去,我請客!」
「心領了,」天威逕自打開大門。「待我辦完事再來喝你這一杯,老兄弟了,還有什麼話說?」
「天威——」文泰追著出來。「怎麼才能找到你?」
天威想一想,寫了家裡電話號碼給他,天威是存心讓俊彬下不了台,他討厭那種小人得意狀。
「我家的電話,二十四小時的打,總會找到我!」他說。
「是不是真不走了?」文泰很興奮。「你若回來,說真的,嘿,大夥兒都有臉了,你知道,好多人都時時問起你!」
天威心中紊亂又莫名興奮,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留下了?走與不走只在一念之間,決定的卻是一輩子的道路。走是上等,是正確的,是光明的道路,他清楚地知道,但是——此刻心中千萬個念頭全是留下,留下,留下,即使留下是地獄,即使留下是粉身碎骨,即使留下是萬劫不復,都吸引著他!
那是一種血淋淋的、充滿血腥的、充滿挑戰的吸引力,而且吸引力強大得幾乎不可抗拒!
也不全是因為林文蓮,也不全是因為父母、家庭,也不全是因為俊彬,種種因素、種種巧合,反正念頭已起,這一切都變成天意似的,他這次回來是注定了不再回學校了,或者,真是天意吧!
「還有,林克軒的事交給我吧!」文泰又說。
「不,我自己來,」天威揮一揮手,甚有氣派。「等我計劃弄好了,我再來找你們!」
「可別黃牛了!」文泰追出來說。
「台北市就那麼小,我躲得了嗎?」天威大笑而去。
下樓前,他看見俊彬那陰沉嫉妒又仇恨的眸子,心中一陣奇異的暢快,對林克軒的恨意也淡了。這真是奇怪,俊彬跟他有仇嗎?
落到樓下,他步履輕快的大步往前走,不回去了吧?不回鳳山軍校了,是不是?他摸摸口袋裡那一張回程車票,是不是不回去了?台北似乎有千百隻無形的手抓住了他,回到學校他也不能再平靜,好不好不回去了?台北有許多待辦的事,有許多不能離開的原因,有許多——哎!這次回來是注定的,不回去,也是注定的!
他把袋裡的車票掏出來,台北到鳳山,他搖搖頭,從中間把它撕成兩半,一半是鳳山,一半是台北,隨手一扔,鳳山已飄至天邊,他是不會再回去了!
主意一定,輕鬆得自己也覺得意外,他想跳,想叫,想飛,不回去了,哈!他怎麼從來沒想過不回去會是這麼開心、這麼快樂的一件事呢?他曾努力了一年三個月,他做得不錯,然而努力是很辛苦的,改變自己也是痛苦的過程,他竟傻得又辛苦又痛苦了十五個月,他還覺得自己蠻有希望,他還對自己覺得驕傲,他還對父母不滿、發脾氣,這一句——都變成可笑和無意義了,不再回去原來這麼輕鬆,他真是傻,和自己掙扎什麼?矛盾什麼呢?他天生是個該走這條道路的人吧,命中注定的事就是繞了多大的圈子也會回到原地,他——真傻!
認命了,那真是輕鬆、愉快的事,硬要和生命拗手瓜,不是太蠢了嗎?學好,向上,爭取前途——讓天智去吧!他覺得自己好疲倦,好乏力,他已無法再走那條辛苦又痛苦的道路了,他只想留下來,不再費任何力氣和命運鬥爭,算他——失敗了吧!
失敗竟是輕鬆呢!心靈的重擔移去,他頓覺海闊天寬起來,十五個月來,今天才醒悟,不會遲吧!
他坐計程車回家,他打算坦白地把決定告訴天智,他要留在台北,走那條他根本逃不開的命中注定的道路,他根本不是個好人,為什麼硬要他假裝好人呢?天智會怎麼說?怎麼想?傷心?失望?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他總不能為天智活?是嗎?
計程車在路口停下來,他讓司機停車的,因為他看見公共汽車站牌下站著的一個女孩子,那自然不是文蓮,也不是天智,是不該來卻總又來了的沈耐雪!
天智或者說得對,耐雪——是有些喜歡他!
付了車錢,跳下車,他大步朝耐雪走過去。
「嗨!」他對她揮手,笑容是難見的燦爛。
耐雪怔怔地望住他,是傅天威?或是一個酷似天威的男孩?傅天威會笑的嗎?而且這樣燦爛。
「嗨!」她也微笑,帶紅暈的微笑。
「怎麼又來了。」他說,輕鬆愉快得彷彿另一個人。
「我聽說在火車站發生了∼點事,」她凝視他。什麼人或什麼事使他改變?「我很擔心,趕來看看?」
「那件事過去了,」他大方地說,似乎真是心中再無芥蒂。
「我不想再提!「
「真是——這樣?」她不能置信。美得開朗、明亮的臉上全是驚喜。
「為什麼不?」他聳聳肩。「我不想跟自己過不去,林文蓮只不過是個女孩,天智說得對,她又不是最好的,我找她麻煩只是報復,現在夠了,由她去吧!」
由她去吧?就這麼簡單?天威說的,可能嗎?昨天還要生要死,斬釘截鐵的絕不放手,今天——耐雪咬咬唇,很痛。這是真的!
「那很好,真的很好!」她眸中光彩動人,喜悅能使一個女孩子倍增明艷,信嗎?「實在太好了!」
「還有更好的事呢!」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這清新自然的明艷吸引了他,耐雪真是不錯的女孩子!「你想不想知道?」
「在知道這件更好的事前,我先想知道——到底你是不是真的傅天威?」耐雪稚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