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激動,他只是想說話而已。」她同情地瞥他一眼,走過來,替程老先生摘掉呼吸器,然後離開病房,留兩人獨處。
「阿鴻,你……聽我說。」程老先生緊緊抓住兒子的手,瘦削的老臉糾結著。「喜、喜福……」
他最惦記的果然還是喜福。
程昱鴻心抽痛,啞聲道:「放心吧,爸,我答應過你的事就不會反悔。我一定會守住喜福的,不會讓它倒閉。」
「不……不是的……」程老先生重重喘息,眼神流露出焦急。「我聽說你媽……強迫……你跟郭家小姐相、相親?」
「你怎麼知道?媽跟你說的?」程昱鴻蹙眉。
「別、別理她,喜福要倒……就讓它倒吧,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什麼?」程昱鴻驚愕地瞪視父親。
程老先生苦笑。「我想、通了,人都快死了,再執著這些……有什麼用?」他低語,大有看開一切的豁達。
程昱鴻不敢相信。「可是你捨得嗎?爸,喜福可是你一手創立的啊!」
「既然是我……拉拔的,毀在我手裡……也、也好,我想通了。」
「可是--」
「你不是……一直想設計汽車?你去……做吧。」程老先生溫柔地鼓勵他。
他怔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爸居然鼓勵他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一直希望他繼承飯店的,為何臨死之際,忽然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對不起。」
對不起?!爸跟他說對不起?
他瞪著程老先生的眼,那眼底,流露出一個做父親的慈祥,他看著自己的兒子,那麼驕傲,那麼和藹,滿溢著濃濃的愛。
程昱鴻強烈一震。
他已經記不得父親何時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了。就算有,那也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久得他不復記憶。
「阿鴻,你記得嗎?」那蒼老虛弱的嗓音問著他。
他心痛得無法呼吸。「什麼事?」
「你小時候……在我辦公室……做模型……」老人微笑說道,看著他的眼,也染著笑意。
不知是那笑意朦朧,還是他眼朦朧,他覺得眼前,白茫茫一片。
他點頭,用力地、急切地點頭。「嗯,我記得。那時候你很忙,有時被我吵煩了,會罵著要趕我回家,偶爾閒下來,卻也會陪著跟我一起做。」他頓了頓,嘴角微微一扯。「有一次你把我剛上好的漆給刮壞了,我還氣得要你以後不要再碰我的模型,你也生氣了,罵了我一頓,還說以後再也不給我零用錢買這些有的沒的……呵,你還記得嗎?」
沒有回答。
「爸?」程昱鴻顫抖地呼喚。
老人還是不回應。
他眨眨眼,這才看清老人的眼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眉宇也不再糾結,安詳地舒展。
父親走了。
沉重的事實,像天邊砸下來的隕石,痛了他,傷了他,他僵著,一動也不動地握著父親的手,看著他蒼白卻安詳的臉龐。
他死了嗎?看來像睡了。他睡得好甜,彷彿不曾受過一絲痛楚。
「爸。」看著那樣的睡顏,程昱鴻不禁恍惚地微笑。「你睡吧,睡吧。不用擔心,好好地睡,好好地……」沙啞的嗓音忽地梗住,他咬緊牙關,硬生生嚥回軟弱的嗚咽。
泣聲堵住了,眼淚卻關不住,一滴一滴,從發紅的眼眶墜落。
初蕾在病房外看著他。透過玻璃,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淚,他悲痛的神情,以及那平日總是高傲地挺著,如今卻頹喪下垂的肩膀。
老董事長去世了。
同樣失去養父的她,很能理解他的心情,那是一種天地變色的恐慌,一種如墜五里霧中的茫然。
一種心房整個被掏空,連心痛都不知從何感覺起的虛無感。
她雙手頂著玻璃,有股衝動想進去安慰他,安慰那個此刻比一個孩子還無助的男人。
她想抱他在懷裡,告訴他,這樣的苦會過去的,她願意陪他一起熬過。
她願意陪著他,願意以最大的溫柔來擁抱他、撫慰他。
她想陪著他,好想好想--
初蕾低咽一聲,握住門把,正想打開房門時,一道嚴厲的嗓音阻止了她。
「妳做什麼?」
她惶然回頭,驚愕地發現喊住她的人竟是老董事長的夫人,程昱鴻的母親。
「夫、夫人。」她顫顫地喚。
「妳是那天那個女孩子。」程夫人認出了她,神色陰沈。「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我是……」初蕾吶吶地不知該如何解釋。
程夫人掃了病房內一眼,忽地恍然,皺眉。「妳跟昱鴻一起來的?」
她點點頭。
「你們倆今天在一起?」尖銳的語氣充滿指控意味。
初蕾心跳一亂,不敢看程夫人冷冽的眼神,垂著頭輕輕一點。
「妳叫什麼名字?」
「梁初蕾。」
「梁初蕾?」程夫人咀嚼著這名字,美眸瞇起。「妳在台北喜福工作?」
「是。」
「哪個部門?」
「餐飲部。」
「妳對我們家昱鴻有什麼陰謀?」
「嗄?」初蕾愕然抬眸。
「我警告妳,昱鴻現在跟雨真在交往,不許妳存心破壞他們。」
「我沒有--」初蕾為自己辯駁,心窩擰在一塊兒。「我只是……我跟董事長不是您想的那種關係。」
「那最好了。」程夫人冷笑著撇撇嘴。「妳記住,不論昱鴻對妳是什麼想法,妳永遠不可能成為我們程家的媳婦,懂嗎?」
初蕾臉色刷白。「我知道。」
「妳如果識相的話,以後就離我兒子遠一點,否則別怪我對妳不客氣。」程夫人陰狠地威脅。
初蕾如遭雷殛,僵在原地。
「妳聽到沒?不准妳妄想高攀我兒子!」程夫人刻薄地斥道,眼底滿是不屑。
初蕾一震,自尊強烈受損。「我沒想高攀董事長。」她咬牙說道,嗓音細微,語氣卻堅定。「您放心,我以後會盡量避開他。」
「妳說話可要算話!」程夫人冷哼。「還不快滾?」藕臂抬起,比了個快快滾開的手勢。
初蕾慘白著臉,匆匆離去,程夫人目送著她嬌小的背影,嘴角勾起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