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女兒遵命。」曲琬蘿巧笑嫣然地躬身道,然後,她低頭看看自己那身淡黃色的儒衫,不由童心未泯地從衣懷裡取出一把折扇,有模有樣地搖了兩下,又對曲惟學斯斯文文的施禮笑道:
「小生曲文羅拜見曲尚書,待會在采風閣的書房靜心齋恭候大人您的駕臨,還望大人抬愛,不吝賜教!」
曲惟學捻捻鬍鬚笑罵了一聲,「鬼丫頭,居然敢跟爹耍寶,還不快回房換下衣衫,否則,爹可要搬出家法訓人羅!!」
「是,小生遵命!」曲琬蘿頑皮地再度躬身施禮,然後,在曲惟學啼笑皆非的搖頭興歎中,帶著滿臉燦爛慧黠的笑顏,緩緩穿過中庭,繞過花卉扶疏、水曲山幽、清香縈繞的花園亭台,轉回自己的閨房「采風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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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琬蘿淺笑盈盈地端著一碗熱氣四散、香氣撲鼻的人參雞湯遞到父親面前。
曲惟學喝了兩口,又不由蹙眉低歎,顯得忽忽不樂,心事重重的樣子。
「爹,您怎麼了?怎麼好端端地歎起氣來著?」曲琬蘿一臉關切的低聲問道。
曲惟學緩緩捻著鬍鬚,不由自主地又發出一聲悲歎。「琬兒,你剛剛在大廳不是問過爹,怎麼會突然回來嗎?」
曲婉蘿微愣了一下,「爹,女兒會那麼問您,是因為平常這個時候您都忙著上朝議事,處理公務,而且秋試大考、臨軒策士、中式貢士的殿試都必須在這段期間裁議定案,照理,這是您們九卿要臣最忙碌的時候,您居然有空來看我,我當然是驚喜相加,又有些狐疑不解啊!」
「也難怪你狐疑不解,事實上,這陣子是爹在朝為官以來最清閒的一段日子,因為皇上已經整整有半個月不曾上朝聽政。」曲惟學憂思滿懷的苦笑了一下,「我們這些文武百官要見皇上稟奏要事,全被劉瑾擋在奉天門外,疏擬的奏折也全都被他攔截,私自處理。更過分的是……他居然假借皇上的旨令,要所有文武大臣全部到奉天門下跪聽令,只為了他在乾清宮的御道上撿到一份匿名的奏章,內文盡列數他這些年來所犯下的罪業,他氣沖斗牛,決定揪出這名膽敢上奏彈劾他的匿名者。是而,他矯旨召令文武百官跪於奉天門下,自己則站在門廊左側,聲色俱厲,軟硬兼施的逼問,還威脅說……如無人敢承擔負責,所有的官員就是跪到太陽西沈,皇上也不會放大家起身退朝的,就這樣,我們三百名朝廷命官罰跪在艷陽高漲的廣場前,不准變換姿勢,不能隨意走動,甚至不能隨意說話。」
曲琬蘿聽得怒火中燒,柳眉倒豎。「爹,劉瑾這狗奴才實在是欺人太甚,無恥之至!他憑什麼這麼囂張跋扈的折辱你們這些文武大臣!只因為他懂得一手遮手,將皇上玩於股掌?」
曲惟學綻出一絲悲痛悒鬱的苦笑,「自大明王朝建國以來,宦官弄權、禍患朝綱的事總是難以根除,自王振、汪直、王越,乃至現在的劉瑾,多少的忠良慘遭迫害,含恨而死,木土堡之變的教訓猶如曇花一現,繼之而起的汪直、劉瑾更是凶殘狠辣,無奈,皇上年少,耽於享樂,不能像先皇孝宗一樣勵精圖治,奮政愛民,所以……才會讓劉瑾這個陽奉陰違的閹豎專擅弄權,倒行逆施,唉!」他語重心長的歎息道:「黃鐘毀棄,瓦釜雷鳴,我們這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文武朝臣,就這樣萬般屈辱、目昏目眩地罰跪在奉天門外,有個叫李榮的太監看不過去,趁劉瑾入內乘涼時,趕緊抱了一些冰鎮西瓜給我們解渴,並讓我們起來休息、活動一下筋骨,待劉瑾出現時,他又慌忙示警,要我們趕忙跪下,可是未及清理收拾的西瓜皮讓劉瑾瞧見了,他暴跳如雷,大罵李榮,另一名太監黃偉挺身相護,與劉瑾激辯,於是,李榮被劉瑾逐出宮外,回家賦閒,黃偉則被貶逐到南京,而天還未黑,就有三名官員不支倒地,脫水而死,我們一直跪到夜幕低垂,飢渴交迫,劉瑾見無人承認自首,更加惱火,遂命人將我們押進錦衣衛大牢。直到夜裡,他查出這份奏章乃是一位內侍所具疏的,才又重新將我們釋放出來,」他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幸好,爹常服用你所開的補藥,身子骨還算硬朗,否則……難保我們父女還有相見之日。」
「爹!」曲婉蘿卻聽得揪心不已,淚盈於睫了。「爹,您辭官歸隱吧!劉瑾這奸宦如斯陰險狠毒,皇上又耽淫佚樂,荒廢朝政,您孤掌難鳴,有心無力,何苦身在虎穴,任那些朋比為奸的權佞折辱欺凌呢?」
曲惟學只是沉重的緩緩搖頭,沒有說話。
「爹!」曲琬蘿憂心忡忡地握著父親的手臂,言詞懇切的勸道:「蔣欽蔣大人的遭遇您應該記憶猶新吧!御史柴文顯、汪澄只不過是因為些須小事,就被劉瑾那狗奴才凌遲處死,爹,劉瑾如此殘暴毒辣,您若不趨附於他,遲早都會有殺身之禍,您聽女兒的勸,還是早點辭了官,和女兒待在鄉下共享天倫吧!好不好?」
曲惟學滿臉淒愴地撫摸著女兒的髮絲,掛在嘴畔的笑容更加蒼涼寒瑟了。「琬兒,你是爹唯一的掌上明珠,爹何嘗不想跟你待在鄉間,共享天倫。只是,國家有難,權奸當道,爹身為朝廷老臣,便不能坐視不管,只顧自己的生死安危,想先皇臨終前,拉著爹和劉健劉大學士的手,用盡最後一口氣,要我們要竭盡全力匡扶皇上為明德之君。」他老淚閃動的哽咽道:「先皇遺命,猶言在耳,爾今,劉大學士已被劉瑾貶為平民,遣返家鄉,朝中老臣逐凋零,所剩無幾,爹百般忍耐,只為忍辱負重,不忍辜負先皇遺命啊!」
「爹……」曲琬蘿淚光瑩瑩的歎道:「您這是愚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