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顆晶瑩的淚珠從席紫若霧氣朦朧的黑眸中跌落,跌進了她桌前的咖啡杯裡,攪動了一池漣漪,但她那剛柔並濟、清艷照人的小臉,卻綻放著一層出奇美麗而醉人的笑靨,透過那層氤氳的淚霧,她望著辜允淮那溢滿深情、堅定而固執的男性臉龐,她動容而哽咽地發出一聲輕喊:「我不是風箏,我是追隨你的『影子』,你到哪裡,我就跟你到哪裡,天涯海角,上刀山下油鍋我都跟定你了,再也沒有懷疑、沒有顧忌了,你牢牢抓緊我吧!再也不必小心翼翼、戰戰兢兢了!」
「真的?」辜允淮渾身震顫地抓起她的手輕吻了一下,黝黑深遠的睥子輕漾著點點閃爍的淚光。
「真的。」席紫若把他的手捧到自己那發熱而憤張的心口上。「我以我這顆熱騰騰的心向你起誓。」
辜允淮激動難已的眨了一下眼睛,「不用發誓,讓我們用行動來證明一切吧!」他喉頭梗塞的停頓一下,「明天我們就一起去面對你的父母,向他們說明一切!」
「好。」席紫若淚盈於睫的顫聲說,但不知怎地,她身子卻沒來由地掠過一陣寒意,寒得教她情不自禁地緊緊握牢了辜允淮的掌心。
夜風徐徐,飄散著幾許沁人的涼意,也一掃白天那股逼人的暑氣。
席紫築望著蒼穹裡點點透著微光的寒星,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不趕快回家,居然在踽踽獨行了一個下午之後,還帶著幾近麻痺作痛的腿,站在聶子擎的家門外徘徊躊躇。
為什麼她不趕快回到自己的房間,舒舒服服地睡個覺,讓所有的挫折、煩惱和刺激都在夢裡化成一陣不關痛癢的雲煙?反而要虐待自己已經酸麻得快虛脫的兩隻腳,像個傻瓜似的站在聶子擎的大門外,忍受著理智和感情的煎熬與爭戰?她嘴邊掛著一絲自我嘲譴的笑容,望著貼在鐵門外那張寫著「嚴制」二字的白紙,她深抽了一口氣,舉手輕輕按著門鈴。
一分鐘後,鐵門打開了。門內站著聶子擎那高大修長的身影,而他那張略帶憔悴疲憊的臉龐上,掛著一絲冷漠的驚訝,然後,他那冷冷的、夾雜著幾許嘲諷的聲音,就像道令人瑟縮的寒風灌進了席紫築的耳膜,刺戳著她已不堪一擊的心靡。
「席大小姐,久違了!你今天是又來興師問罪的?還是不小心按錯了門鈴?」
席紫築的心緊揪了一下,她像個不勝風寒的人一般微縮著肩膀,疲憊脆弱地再也不復原來的冷傲冰霜了。「我——我聽說你爺爺他——他前天晚上去世了,我——我是特意來——
致意的,希望——你能節衰順變。」
聶子擎眼睛閃過一絲複雜難懂的光芒,「謝謝,我是個卑微寒傖的孤兒,再沉痛的打擊和刺激,我也只能節哀順變地咬牙挺過去,而沒有資格自怨自艾、自暴自棄!」他淡淡地嘲譴道,「這點小事還不勞你紆尊降貴親自跑來致意!」
席紫築被他淡漠的譏刺和態度,弄得有幾分窘迫和難堪。「我是好意來向你表達誠懇的哀禱,你即使不領情,也犯不著出口挖苦我啊!」
聶子擎微微揚起一道劍眉,掩飾著內心深處陣陣翻攪的情緒,故作驚訝地椰揄著,「我怎麼敢出言不遜挖苦你呢?你可是高高在上、冰清玉潔的台大高材生,而我只是一名粗魯又不相干的計程車司機,何勞你大禮相待呢?」
他的冷言淡語令席紫築心如刀戳,好像突然墜入了冰寒刺骨、伸手不見五指的湖底。
「這麼說來,我倒是白費心思,多此一舉了?」
聶子擎吞嚥了一口苦水,表情仍然冷酷得像一塊千年不融的寒冰。「我不敢說你是多此一舉,我只能說——我是一個渺小如沙粒的人,實在不值得你降低自己的格調來向我致哀,再說,我的痛苦和悲傷有你妹妹紫若安慰就夠了,不勞你費神操心!」
他尖苛犀利的話像一條無情的鞭子,狠狠地抽過席紫築已經在淌血的胸口。紫若?啊!老天爺,她這輩子還沒有像現在這樣深深地嫉妒過一個女人更甚於紫若?!她這個從小到大事事順心、樣樣如意,佔盡世間所有光芒和鋒頭的天之驕女,竟然在愛情的跑道上狠狠而狼狽地摔了一大跤!輸給那個樣樣不如她,只能拾她牙慧的妹妹——席紫若!
在這令她痛徹心肺、百感交集又萬念俱灰的一刻,她仍不忘在淒慘萬狀中,拾起她僅餘一絲的尊嚴和驕傲,昂起下巴、抬起胸,繃著臉對聶子擎露出同樣倔強冷漠的微笑,一字一句地寒聲說:「既然你有如此高桿的自知之明,自卑得不敢接受我的慰問和致意,我也不便再強人所難,省得你會自卑得連自己的心都找不著!」話甫落,她深吸一口氣,凝聚全身的力量轉過身,高傲地挺直背脊,在淚雨即將出匣前速速離開了這個揮著兵刀,讓她痛上加痛、雪上加霜的男人!
這一夜席紫若睡得極不安穩,輾轉反側,翻來覆去,就是無法讓紊亂如麻的思緒停頓下來。
她憂慮著自己的未來,憂慮著她和辜允淮所面臨的感情難題,憂慮著明天面對父母時可能碰上的衝擊……
天哪!她從來不知道人活著要背負這麼多沉重的憂慮,而她又該如何一一吞嚥和化解呢。
她又煩躁地翻了一個身,把臉深深埋進枕頭裡,想強迫自己趕快入睡。她輕輕地告訴自己,胡思亂想並無濟於事,明天她和辜允淮還有一場艱苦的硬仗要打呢!她應該盡快閉目養神、養精蓄銳,好讓這陣愛情的逆風,能在她和辜允淮白折不撓的努力及堅持下,幸運地轉化為一陣溫柔而又不傷人的和風……
和風!她腦海裡驀然湧現辜允淮那張漂亮斯文而充滿了深情的男性臉龐,一抹甜絲絲而揉合了酸楚溫存的醉意掠過心田,迅速湧上她那雙晶瑩剔透、烏黑生動的眼眸中,所有過於杞人憂天的哀愁和顧忌,在這一瞬間竟如魔術般奇妙地從她心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