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的驕陽在透明的玻璃窗外耀武揚威地展現它熱情卻令人消受不住的光芒。
圖書館內一片靜默,偶爾交送的是刻意壓抑的腳步聲和翻閱書籍的聲響。
聯考快到了,圖書館內呈現兩極化的景觀,閱覽室的座無虛席和期刊資料室的冷清空洞,實實在在反映了聯考無以倫比的魅力和殺傷力。
看著一張張嚴肅、蒼白又睡眠不足的容顏,再望著他們桌上堆積成塔的教科書、參考書、各種模擬卷,坐在借書檯後面冷眼旁觀的蘇盼雲不禁低低地發出一聲輕歎,既為那些在升學主義下掙扎的莘莘學子,更為自己的已然解脫。
她永遠無法忘記那段與聯考鎖在一塊的夢魘!那段挑燈夜戰與時間競賽的恐怖、緊張,豈是戴著一頂學士帽的成就感就能磨滅消除的!
熱愛看書的她,始終無法理解當一個人必須強迫自己把一整本的文字,不管是有趣的、無趣的、有意義的、還是無意義的符號、知識硬塞進腦海裡,不斷地重複背誦直到所有的文字都緊緊嵌印在宛如電腦的記憶體內,這種被動、填鴨式的教育到底是在訓練學生的背誦能力?還是在戕害學生研究發展學問的熱忱?!
像她,曾經是一個嗜書成癡的人,但在經歷面臨聯考那段披星戴月的煎熬之後,對於重拾課本細細品味研讀的樂趣,早已不復學生時代的慇勤和主動了。
這也是她為什麼自大學護理系畢業後,不肯去參加公職考試的最大原因。
這也是她從小到大唯一一次甘冒姑姑聖意、不肯妥協的惡劣紀錄!
提到她的姑姑蘇曼君,幾乎所有認識她的人,沒有一個不被她那凝肅、深沉而不可親近的面貌行徑所震懾!
這也就是為什麼她們在桃園居住了十年,卻始終沒有好朋友的原因。
她的同學沒有人肯上她的家多做盤旋,即使不得已來借筆記也頂多敢在大門口等候,生怕和她那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脾氣陰晴不定的姑姑打聲招呼。
她的國中同學,也是唯一深交的好朋友溫可蘭,是唯一不把她姑姑的陰冷和怪脾氣放在心裡的人。但,她也不太愛上她們家,理由是氣氛太陰冷沉悶了,會讓她呼吸困難,減少壽命許多年。
她知道她的左右鄰居、還有同輩的年輕人都把她們姑侄兩人視為異類,私底下也以虎姑婆的名號來戲謔她那整日板著臉孔、不肯與人寒暄往來的姑姑。
即使是現在,她步人社會做事了,許多想追求她的異性在得知她有這麼一位怪戾且難以相處的長輩之後,即使他們再鍾情於她那纖柔絕塵的美貌,也不得不黯然打退堂鼓。
從初中到現在,多少不怕死的愛慕者被拒絕在蘇曼君冷冷而充滿敵意的瞪視下。除了曲璨揚,這個她在擔任環球出版社編采工作時,因一次餐會而結識的男孩子。
想到他,蘇盼雲清逸動人的容顏不禁淡淡露出了若有似無的微笑。對於這個外型英挺出色、灑脫中不失赤子風趣的大男孩,她實在理不清自己對他那大膽、率直而毫不退縮的追求攻勢應該有怎樣的反應!
無疑地,他卓倫出眾的外型,幽默熱情爽朗而不拘小節的個性,以及優異顯赫的家世背景,沒有一樣不符合女性心目中白馬王子的條件,更遑論他那執著而肆然無忌的深情是多麼懾人心動!!
想到他為了追求自己,竟然鍥而不捨地連續三天在她們家大門口站崗,不顧自己是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身份,亦不顧蘇曼君對他的諸多難堪和挑剔,就只為接送她上班。
對於他那破釜沉舟的凌厲攻勢,溫可蘭曾經又羨慕又嫉妒的對一直沒有表態、不置可否的她嘲謔地揚眉說:
「這傢伙有種,竟然不怕你們家的虎姑婆。怎麼樣?白雪公主,你如果還敢拿喬,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把他送給我這個乏人問津、芳心寂寞的可憐女子吧!!」
對於她的調侃,蘇盼雲只是攏攏她那頭烏黑長而及腰身的秀髮,笑容可掬地瞅著她說:
「好啊!如果你不怕你那個醋勁一流的魏公子打翻醋罈子,又為你演出以火焚身這種激烈殉情的精采好戲的話,我倒不反對替你和曲璨揚搭起友誼的橋樑。」
這話甫出,性情爽朗明快、口無遮攔的溫可蘭立刻悻悻然地閉上嘴巴,沒好氣地瞪著蘇盼雲,咬牙切齒地說:
「你就會拿利劍來刺我的瘡疤,你明知道惹上魏君豪是我這一輩子最大的不幸,你不安慰幫忙我就算了,居然還說這種嘔死人不償命的風涼話?!」
蘇盼雲臉上的調笑消失了,一雙靈秀剔透宛如兩顆璨星的眼眸,靜靜停泊在溫可蘭有稜有角、充滿奔逸之美的容顏上,「可蘭,這件事沒有人可以幫得了你,除了你自己之外!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嗎?」
溫可蘭冷艷照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深沉的哀愁,果敢利落如她,在最磨人心悸的情字這條路,已經失去了她的灑脫和爽朗。「是,你說得很對,這件事只有我自己才能解決,可是——」她苦澀地抿了一下紅唇,「五年了,我和魏君豪在一起整整五年了,不管是昔日的情意繾綣,還是今天的愛恨煎熬,這份長達五年的感情豈是快刀斬亂麻所能完全斬絕的?它畢竟是我的初戀——」
蘇盼雲憐惜地撫著她那微蹙的眉端,「可蘭,我知道你們有很深厚的感情基礎,可是,你不覺得你和魏君豪這種狂風暴雨似的愛情很可怕?好的時候激情纏綿,不好的時候就是爭執動粗。想想看,你有多少次因為臉上掛綵而請假不去上班?只因為魏君豪看見你對別的男生微笑?或多說一句寒暄的話?」
溫可蘭臉上的苦楚更深了,她無奈又自嘲地牽嘴畔,語音淒然地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盼雲,我做不到,真的,我害怕極了,我受不了魏君豪拿死來威脅我,兩次的恐怖經歷已經夠了,我禁不起這種殘酷的折磨,再也禁不起了——」她艱澀地停頓了一下,明媚幽深的眸光裡輕漾著一層淡淡的愁霧,「盼雲,你可以說我是懦夫,我承認我是消極地在努力維持著這段早已傷痕纍纍的感情,以一種無奈的鴕鳥精神去面對魏君豪對我的狂愛和凌虐。但,我就是無法狠下心來漠視他用各種激烈的方式來傷害他自己,只為了我想勇敢地走出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