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夢繭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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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頁

 

  韓伯濤的心底閃過一陣痙攣,他伸出顫悸而充滿柔情的手,輕輕撫摸她柔軟如昔的背脊,「都已經是頭髮半白的老太婆了,還這麼會撒嬌?你這動不動就淚眼汪汪的老毛病怎麼還改不過來?別讓以後孫子笑話你這個沒事就愛下雨的老祖母。」

  他那充滿憐愛、調侃又極具濃情蜜意的話讓汪如蘋眼中的淚意更加深了。「我……我可不管孫子,我只管你這個固執得不肯和醫生合作的臭老頭子!」汪如蘋語音模糊的說,她早已懷疑韓伯濤的病情了,只是,他像一頭蠻橫而頑固的驢子,根本不把自己的病痛放在心坎裡。

  韓伯濤的喉頭裡梗著硬塊,摟著汪如蘋這攜手半生、陪伴他走過了滾滾紅塵,用眼淚和溫存來撫平他滿身創痛的至情女子,輾過心頭的是一種深刻而淒愴的痛苦和無奈。

  三十多年來,他一直是她的世界,一座雖然歷經過無數致命的衝擊和摧殘仍屹立不搖的精神堡壘。但,人生無常,聚散是那樣的難以捉摸而不可預測,他真的不能不擔心,如果有一天,他這座精神堡壘垮了,纖柔多情的她怎麼熬得下去?

  他曾經因為這份牽掛和憂愁而熬過了文革、熬過各種嚴厲殘酷的政治鬥爭和牢獄之災,如今面對病魔的侵襲,他是不是能再一次堅強的逃過死神猙獰的魔爪?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當他意識到無常急促而無情追趕的步履時,一陣沉重而無言的酸楚湧上胸膛,讓他虛弱又逞強地擁緊了懷中的妻子,彷彿要籍她溫熱的身軀來驅走瀰漫在胸頭的陰影,讓命運能因這般深情仍然不夠的摯愛,而再賜予他一次生命的奇跡,讓他能永無遺憾的圓滿這份經歷滄桑飄泊的情緣。

  可能嗎?他在心底反覆問著自己,直到深沉的倦意湧上他刻縷著歲月痕跡的面容上。

  韓孟禹坐在他的書房裡,一雙深邃璨亮的眸光若有所思的盯著躺在案桌上的樂譜發呆。

  所有創作的靈感和樂趣都被最近大眾傳播、報章雜誌爭相報導的焦點話題給打得潰散而索然乏味。

  他沉寂平靜許久的情緒,都被父母親突然返國定居的意外衝擊給攪得心緒大亂,驀然失去了鎮定自若的功夫。

  他聽見醫院的工作同仁當著他的面,興致高昂地討論著韓伯濤,從他的愛情、他的電影、他的政治理念,談到他大起大落、備受爭議的一生煙雲。

  他一直保持緘默,冷眼旁聽,但心海裡卻是波濤洶湧,隨著字字傳入耳畔的是非評論而輾轉起伏,無法安宵,無一分鐘能維持真正的瀟脫和客觀。

  整個祥安醫院,沒有人知道他跟韓伯濤的關係,除了他的學長趙成峰之外。

  他自我解嘲地為自己點燃了一根香煙。他父親在遺棄他、讓他獨自在台灣自生自滅十五年後又回來了,由政治受難者搖身一變成為人人歌頌的英雄烈士!

  諷刺的是他這個始終活在陽光背面、縮頭縮尾的兒子卻仍是被人遺忘的亞細亞孤兒。

  他居然是透過電視媒體的報導才知道自己父親歸國的消息!

  這真是盤古開天,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譏刺和荒謬!

  他惡狠狠地又吸了一口煙,用力的告訴自己,他一點也不care,一點也不傷心憤怒。他早就麻痺沒有任何感覺了,他早就從一個渴望擁抱父愛、渴望擁抱親情的孩子變成一個可以面不改色,冷靜的拿著手術刀面對病患和細菌、面對生與死掙扎挑戰的醫生。

  他所有的精力已經奉獻給他的病患,而他澎湃不歇的熱情和才華也全然寄托於音樂創作上。

  他可以把人類渴望擁有的親情和愛情全部扔出他的生命之外,一個人忍受這種遺世獨居的寂寞和自由。

  他在煙霧裊繞中不斷地冷聲告訴自己。

  直到一陣悉卒輕盈的腳步聲走近,他才從他複雜、紊亂的思緒裡回過神來,望著蘭若臉上燃放的關切,他輕輕捺熄了煙蒂,「你怎麼還沒回去?」就像所有的山地姑娘一般,蘭若有張突出而充滿野性美的臉龐與修長健美的身材。

  「看你連飯都沒有吃,我就知道你有心事,我想陪陪你,免得你會悶出病來。」蘭若明媚動人的大眼睛裡頭有著從不掩飾的熱情和崇拜。

  自從五年前韓孟禹伸出援手,將她從因為嗜酒好賭,想把她賣人煙花柳巷大撈一筆的父親爪牙下拯救出來,把她帶來台北,替她租房子,又讓她擔任管家工作之後,她便深深愛上這個儀表出眾,渾身上下充滿書卷味的男人。

  更別提他醫生的頭銜,還有那一身與生俱來的音樂才華是多麼出色而令人心動。

  雖然從頭到尾,他始終把她當成小妹妹一般對待。

  但生性奔放熱情的蘭若相信,只要她動之以情,對女人近鬼神而遠之的韓孟禹終會被她的真誠和忠心感動的,特別是在姜秀瑜把他的真情踐踏在地上的衝擊之後。

  思想單純而心無曲直的她一直固執的認為,韓孟禹對她是有特殊的感情和意義的,要不然,他不會對她那麼體貼關懷,像英雄救美一般地從父親見錢眼開的魔掌下拯救了她。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她那顆赤裸裸而熱騰騰的心!明白她才是最適合他的新娘!

  「悶出病來?」韓孟禹俊秀而充滿古典氣息的男性臉龐綻出一絲有趣的笑容,「我是個醫生,我會把自己悶出病來嗎?」

  蘭若的天真和爽朗雖然令他頗為欣賞,但,她童稚般的思考方式也常教他啼笑皆非。

  「你雖然是醫生,但醫生也會生病的啊!」蘭若噘起小嘴振振有辭的說:「何況,你又空肚子不吃飯,老是吸尼古丁。」

  「我——」韓孟禹眉峰輕蹙,不知道該怎麼跟她對答。

  「你有心事,對不對?」蘭若眨眨她那漂亮靈璨的大眼睛,愛嬌的勾住他的臂彎,「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分……分……什麼……解……什麼……唉呀!都怪我阿爸,不給我多念點書,害我連一句有學問的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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