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夢繭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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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頁

 

  「為什麼?」蘇曼君的心悸動了一下。

  「因為我們都是典型的完美主義者,我們一樣驕傲、自負,對生命充滿了野心和狂熱。我們都是不甘於平凡的人,如果我們在一起,不會幸福的,只會互相牽絆,用彼此尖銳的稜角互相折磨,直到有人先被打倒、疲憊、崩潰為止。」他稍稍停頓一下,一雙炯亮的眸光裡閃爍著智慧的光采,「我們就像午後的驕陽,在散發光芒的同時也往往會不經意地灼傷我們身邊的人,包括我們最摯愛的人在內。而如蘋就像月亮,她是溫和、婉的、柔媚的,充滿了女性的幽柔之美。我可以坦白告訴你,選擇如蘋,愛上她,是我這一生最正確的一次抉擇,我永遠不會後悔。當年、文革,還有後面幾次政治事件的衝擊,如果沒有她,我真的會倒下去,從此一蹶不起。」

  「是嗎?她不是一向柔弱纖細而經不起一絲風吹雨打的嗎?」蘇曼君不以為然的挑眉問道。

  「正因為她是那麼的優雅殲弱,所以,我在文革批鬥最厲害的期間,才能咬牙硬熬過去,因為,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倒了,如蘋也會活不下去的,我就是她整個世界。」韓伯濤淡淡地露生絲奇妙而感慨的微笑,「很奇怪是吧!她的弱不禁風和溫婉纖細反而給了我無窮生存下去的力量和勇氣,這就是大自然『以柔克剛』亙古不變的真理。」他沉吟了一下,誠懇而語重心長的對蘇曼君說道:

  「小曼,放下你心中的委屈和怨恨吧!已經三十多年了,難道,你受的苦和折磨還不夠深嗎?倔強固執的我,這些年已經讓我最深愛的兩個人——如蘋,還有盂禹——受到了很多的傷害和折磨,如果活到這把年紀,還不能敞開心房放下一切,還復自己一身的平靜和自在,學會隨緣順處、雲淡風清地看一切得失榮辱、恩怨糾纏,那麼,文革雖然已經過去,我心中的『文革』卻永遠存在,永遠也不會過去。聰明如你,應該明白我說這番話的用心和涵意吧!」

  蘇曼君心中一慟,一股酸澀的淚意衝上鼻骨,一下就完全淹沒了她發熱的雙眼,隱忍了三十多年的痛苦和悲傷一下子崩塌、潰堤了。面對韓伯種這個讓她愛了三十多年,也恨了三十多年的男人,她所有的武裝都瓦解了,她泣不成聲地緊緊抓住韓伯濤不盈一握的肩膀,淒厲而哀痛的命令他:

  「伯濤,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否則——我所受的苦都白費了——」

  韓伯濤露出了一層釋然而帶點滄涼的微笑,「小曼,我已經把生死看得很淡了,也沒有什麼好牽掛了,唯一掛慮的是孟禹這孩子。我欠他太多,也帶給他太多太多的災難和折磨,所以,請你高抬貴手放過他,不要把上一代的恩怨算在他頭上。如果你心頭仍有恨不能消除,那就恨我這個即將入土的人吧!」他感觸萬千的稍稍停頓了一下,雙眉緊蹙地強忍住由腹腔傳來的陣陣揪心刺骨的痛楚。「不過,相信我,小曼,恨不是摧毀敵人最好的方法,只有愛和寬恕才是化解心中悲憤的最佳藥石,不然,你活在恨裡整整三十多年了,你可曾真正開開心心地笑過?當你咒罵我的無情,咒罵如蘋的橫刀奪愛的時候,於我們何傷?傷害的卻是只有你自己啊!三十多年了,難道你懲罰自己懲罰得還不夠?還要把它帶進墳墓裡陪葬嗎?」

  「伯濤!」蘇曼君酸楚莫名的含淚喊道,被恨意層層包裹住的心繭已慢慢被韓伯濤這一番感人肺腑的抽絲剝繭,而頓見自己溫良善感的本來面目。

  「小曼,在感情的道路上,其實你並不是孤獨的。如果你不是那麼執著的鑽進感情的死胡同裡,你會發覺其實你是一個真正幸福的人,你不僅擁有如蘋的友情,更擁有曲威的愛情。如蘋為了你,曾經不惜退讓,和我發生爭執;而曲威,他對你更是癡情得很,雖然,他曾經因為一念之差鑄下大錯,但,當你留書出走之後,他曾經抱著孩子風塵僕僕地穿梭在北京、廣東及所有可能可以找得到你的地方,三十多年,無一日放棄,並為了你苦守了一輩子的單身主義。小曼,情真至此,你的恨還不能消除嗎?」

  顆顆晶瑩而酸楚的熱淚從麻曼君紅腫的眼眶內溢出,「原來,沒有任何人對不起我,我的……悲劇……完全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她喉頭梗塞,悔不當初的啜泣著。

  韓伯濤溫柔的注視著她,「小曼,我最近常常閱讀金剛經,裡頭有一句話令我非常震動,也許也可以送給你做為參考省思。佛陀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唉,小曼,你我都已是雞皮鶴髮的人,生命中的得意、失意也不過短如朝露,何苦把如斯苦短的生命虛擲在小小的一念之間,自尋苦惱呢?」

  在韓伯濤的歎息聲中,蘇曼君慢慢擦拭淚痕離開了。她不想對病重的韓伯濤道聲「再見」,她來得酸楚激動,走得也酸楚激動,只不過,這中間卻少了一份恨意,多了一份內疚和反省。

  韓伯濤在大限將至前搬回了雅軒小築,他的心情非常釋然從容,而所有隨同在他身邊的人,也都被他感動得分外堅強勇敢。

  這天早上,韓孟禹和蘇盼雲到台北地方法院完成了公證結婚的手續,他們在平磊和趙成鋒的見證下,交換了廝守終生的誓約。

  接著,便馬不停蹄地趕回雅軒小築,把這份喜訊帶回給躺在病榻上的韓伯濤分享。

  或許是婚訊的喜氣感染,也或許是迴光返照,這幾天一直昏睡、精神萎靡的韓伯濤,竟反常的特別有精神,一張病懨懨、枯槁干黃的臉上,煥發著一層奇異而耀眼懾人的光采,望著佇立在他床畔的一對出色的佳偶,他開懷地露出了欣慰而喜悅的笑容,語音沙啞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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