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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剛已經整整昏睡了三天,這三天對楚夢安而言,像三個世紀一般漫長而遙遠,她像一個孤魂野鬼似的蒼白憔悴、骨瘦如柴,她堅持要守在季剛病榻前,那怕——他一輩子也不可能再醒過來了。
她是那麼固執而不惜以命相拚,讓所有的人實在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只好任她繼續折磨自己下去。
「夢安,你應該休息一下,否則你會倒下去的。」季太太含淚地勸她。
「我願意陪季剛一塊倒下去,那是我求之不得的——」
季太太被她這一番癡迷的傻話惹得鼻端酸楚,掩面跑出了病房。
「夢安姊,你應該回去梳洗一下,或者小睡一下,醫院有我,還有其他護士會照顧我大哥的!」季眉苦口婆心地勸她。
楚夢安依然是執掬的搖搖頭。「不,我不要假其他人來照顧他,我也不要休息,我怕他醒來的時候看不到我,我要他醒來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我,我——我有好多好多話要跟他說——」
季眉霎時聽得熱淚盈眶,再也說不出任何反對的話了。
第四天過去了,就在醫生的歎息聲中,還有季太太等眷屬親友都傷心絕望的情況下,楚夢安仍然像個忠心的守門員一般守護在季剛身旁。
這天下午,她拒絕季眉遞來的飯盒,看季眉歎息的拿著飯盒離開後,她又像昨天一樣,握著季剛微涼的手,喃喃地對他說話:
「季剛,你只是累了,想好好睡一下,對不對?你會醒過來的,對不對?」她眼睛熱切地梭巡著他那插著管子的臉孔。「你不是說,你跟我耗定了,你不是要從我身上挖掘我爸的緋聞內幕,你醒過來啊!你醒過來,跟我打探消息啊——」她激昂而生氣的說道,淚水沖出了酸澀的眼眶內,她喘了口氣又開始對他提出碎心的質問:
「你不是一向最熱愛新聞工作嗎?你不是最喜歡扮演鋤強濟弱的俠客嗎?你——你這個三番兩次愛管閒事,冒險、捨命救我的笨蛋!你怎能這樣死氣沉沉地躺在這裡——」她喉頭梗塞,視線完全模糊了。「你——是準備讓我一輩子都被內疚折磨死,是嗎?」她淒楚而瘋狂任淚水濡濕了她的臉,她的衣襟,甚至點點滴滴落到季剛的臉上。
「你這個笨蛋!我告訴你,如果你再不醒過來,我才不管什麼內疚不內疚,不管你是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都要丟下你,去嫁給那個令人討厭的徐克賢——」
她見他仍僵硬的像一具沒有生命力的活屍,霎時肝腸寸斷,哭泣地抱著他,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悲傷地啜泣著:
「哦!季剛,你不知道我是認真的嗎?你——」她倏地張大了眼睛,她驚喜若狂地看到季剛的手抽動了一下,她呼吸停止,心彷彿漏跳了一拍,她不敢置信地看到季剛的唇蠕動著,發出似蚊鳴似的呻吟聲,他好像在呢喃著耳語一般。
楚夢安立刻把耳朵俯了過去。「季剛,你——你要說什麼?」
季剛模糊地吐了一串若有似無的話,可是,楚夢安卻聽得一清二楚,她像個瘋丫頭般又哭又笑,發出了一陣驚喜交織的狂笑——
醫生護士和季眉、季太太都被她的瘋狂笑聲引來了,他們目瞪口呆的瞪著一臉笑容,一臉淚痕的夢安驚喜交加大聲喊著:「他醒了,他醒了!」她興奮地喘口氣,蒼白的臉龐上煥發著一層出奇美麗的光彩。「他說,我不能嫁給徐克賢,因為——他要我以身相許,報答他的救命大恩——」
病房裡倏地浸淫在一片淚雨交織的喜悅裡——愛,讓脆弱的生命產生了神妙的奇跡,也讓一對有情人更懂得珍視此刻手中所共有的深情和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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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爾頓大酒店咖啡廳。
冷晏妮坐在牆角的一隅,靜靜啜飲著香氣撲鼻的咖啡,耐心等候優裡百惠的到來。
她沒想到,優裡竟會打電話約她見面,她百味雜陳地揣測著,她大概想找我談判的吧!
一個衣著素雅、面容端秀的女人正沿著走道向她這個方向走來,憑直覺,她知道那個女人就是優裡。
優裡一接觸到冷晏妮那張明艷依舊的容顏,她臉上的血色倏地褪盡了,坐在冷晏妮對面,她連勉強的笑容都裝不出來。
冷晏妮看她一臉悲慼的直盯自己,不禁露出了親切優雅的微笑來沖淡彼此之間的敵意。「你是優裡吧!我常聽楚石提起你。」
優裡唇邊綻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聽他描述我是如何一廂情願地賴在他們父女身邊。」
「不,他不是這樣苛刻而無情的人,他對你真的有無盡感激。」
「感激?」優裡淒楚地搖搖頭。「可惜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感激。」
冷晏妮心底升起一股惻然而酸楚的感覺。「我知道你的感受。」
「是嗎?」優裡眼中漾起了一層朦朧的水霧。「那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嗎?本來,沒見到你以前,我一直安慰我自己,楚石他只是迷戀你,我不相信我十多年來的慇勤照料,無怨無悔會比不上一個他在酒吧裡認識的女經理,可是——」她眼中的淚光閃爍得更清晰了。「見了你,我才知道我根本沒有搶奪的餘力,因為,你就是那個梗在我和他之間的鬼魅——柳知秋。」
「你怎麼這麼肯定我就是柳知秋!」
「我見過你的相片,他剛到橫濱的那一年,有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酒,一直又哭又叫地鬧酒瘋,手上還拿著一張黑白相片,我照顧了他一個晚上,也看了那張相片一個晚上,對於你的容貌我早清晰地刻縷在心版上,何況,你改變得並不多。」
冷晏妮動容地瞅著她,心湖裡翻攪著一陣複雜的浪花。
此情此境,她真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也知道說什麼都無法撫平優裡隱藏了十多年的傷痛、哀憐和不平。
「原本,我一直以為我是在和一個死人爭寵,誰想到,死魂居然還魂了,而且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我經營了十多年的心血和夢想給粉碎了,我才知道——我的癡心夢想——原是南柯一夢!」兩行清淚沿著白哲潔淨的面頰滾落到優裡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