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少爺,您回來了。」她是有些嚇到,雖然她做的不是什麼壞事,但他的眼神卻讓她有種不應該被抓到的感覺。
睇著她手中的水盆,不再潔白的布巾載浮載沉,他頓然打量四周,寂靜的祠堂透著清涼帶有檀香的薄風……這回,卻讓他煩躁!
「怎麼又是你?」為什麼?這又是她做的嗎?不過是個隨侍丫鬟,她做的事未免也太多了!他並非不喜下人手腳勤快伶俐,而是不悅身為奴才卻貪婪無厭!
「咦?」她不明白他的厭煩由何而來,只是呆然地反問道:「少爺……用過晚膳了嗎?還是要回房休息了……結福可以……」
「你住嘴!」那細聲細語聽在他耳裡,竟是異常地不舒服。「我問你,你是不是覺得十兩銀子不夠?」他討厭她那副沉默獻慇勤的模樣!比其他明顯表達所要的奴僕更讓人反感!
暗夜中,他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好似看到她怔怔半晌,然後緩慢地吐出一口氣。
「……結福從來就沒有想要錢財。」她如孩童稚嫩的語音低聲說著,飄蕩在空虛的祠堂,只有搖晃的燭火附和。
「那你究竟要什麼?」他冷哼甩袖,壓根兒不信。
「……少爺,您肩被雨淋濕了,回房換下好嗎?」她不想他染風邪。
周圍昏沉沉的,她一雙渺小的墨瞳映著火色的燭痕,如同她被拉長的黑影,飄飄擺擺,卻是專心正定地凝視著他。
她時常都是垂著臉,可能也是明白他認為她貌醜無鹽,省得礙眼。
如今,於夜色朦朧的掩護之下,她淡淡的擔憂展現在眉目,是……是真的在擔心他?
匆而,她伴他將近一年而做的所有,如走馬看花般飛轉起來。猶似絲線纏繞成結,豁然開朗,那麼沒有預兆地醒悟,他倏地惡毒地笑出聲音。
「你……難道……你喜歡我嗎?」
結福望著他譏誚的薄唇,和那充滿排斥更帶有嫌棄的神色。
她知道——
自己的雀兒夢,醒了。
第四章
喀、喀、喀。
打火石相撞的聲響在黎明迴盪,幾次以後,火褶子堪堪被點亮。
結福將鋪好的乾稻草和乾柴枝點燃,拿起一旁長長的空心竹筒,對著灶窩裡大口氣使勁地吹著。
兩回、四回、八回……她趴在地面努力朝風口灌氣,等到火勢可以之後,慢慢加進較粗的木柴,順利燒起爐灶,她已經滿頭大汗,髒臉黑嘴。
拍拍膝蓋站直身,她稍微擦拭著自己的面容,遂轉身粗略處理今兒才買來的新鮮食材,待等會兒廚子來時才方便烹調。
從水缸裡舀水洗滌菜葉,將不要的枝梗去除,分門別類地排列整齊……
「你可真早。」春桃和夏菊兩人走進,給了她一個白眼說道。
推開她,代表接過她幾乎已經弄好的活兒,然後視她為無物,兩人自顧自地交談。
負責管府上上下下吃食的廚子跟著走進,望向灶上已經乾淨擱放的大鍋和灶火,似是不怎麼感興趣地瞥了旁邊的結福一眼,而後轉身開始動手做自己的事。
剛才還安安靜靜的廚房登時活絡起來。
結福宛如被隔離在外。默默杵著半晌,將尚濕淋淋的雙手在裙上抹乾,她提起角落的兩隻空水桶,往後面的老井走去。
她輕輕地斂下眼。輕輕地。
* *
睜開瞳眸,管心佑坐起身,走出床幃。
沒有熟悉的細嫩問候,桌面有盆涼水和帕巾,但卻不見伺候的丫鬟。
他蹙緊眉頭,大概尋找卻仍是沒有人影,佛然拿起濕巾擦過臉,才聽到開門聲響。
「主子,您醒了?」長相甜美的寶香,手上端著木盤,裡頭放有早膳。〔今個廚子煮了粥食,還有清炒三絲、荷花燥子肉、同心生結脯,另外有酥油燒餅和瑪瑙糕子湯。」她一一介紹著,將小碟放上幾。
主子晨食喜好簡單,這幾樣小菜都是她探聽來的。她希望自己表現得很好。
管心佑卻沒領她的情,道:「你不曉得我從不在房內用膳的嗎?」
「咦?」寶香一楞。
他將帕巾丟回盆中,濺起水花濕了地。
「為什麼我起來沒見到你?」他冷漠地詢問。
「因為……」寶香被他的語氣嚇到了,慌張解釋著:「因為……我去拿早膳……」
他一拍桌,斥道:「我不是說過了晨時要你隨侍在側嗎?」
寶香戰慄,無緣無故遭受苛責,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可是我……我以為……」主子不會這麼快醒的,她只是離開一下子而已……
「還找藉口!」他責備道,令她抬下起頭。「下回再出錯,你就給我滾!」
「是、是……」她抖著聲。
「還不來更衣?」他怒下命令。
他的習慣是先更衣,才前去廳裡用膳,這丫鬟自作聰明,先將膳食端了來,等他更衣結束,晨食也都冷去。他還吃些什麼?
寶香不敢怠匆,忙從櫥櫃中取出衣物,卻一時不知主子想穿些什麼,隨意拿了兩襲外袍,卻又遭他斥暍。
「我等會兒要出外一趟,穿那衣裳成何體統?」他滿是下耐煩的發怒。
寶香又驚又怕,對他難以捉摸的情緒戒慎恐懼,拿出其它衣服讓他穿上,好不容易合他意了,梳頭的時候又被連連責罵。從她進房門,就一直見主子惱意。
「玉珮呢?」戴好頂冠後,他出言冷問。
「……啊。」寶香不知他要繫帶玉珮,趕緊翻找著昨兒不知放到哪裡的翠玉,幸是給她找著了。她拿於掌心,喜道:「找到了,在、在這兒——」
管心佑一把扯下那枚玉珮,凍結她的慶幸。
「沒用的東西!」他凜冽啟唇。
整個好好的晨日簡直被毀壞殆盡,他索性連早膳也不用了,直接走了出去。
這些丫鬟婢女小廝,沒個讓他滿意!他一日的怒氣幾乎沒有停過!
自從換掉那個結福……之後。
憶起那夜她定定望著自己的專注雙眸,他冷嗤一聲。
妄圖飛上枝頭成鳳凰的丫鬟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但是像她這樣令人作嘔的倒是前所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