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很想即刻就獲得解答,但舉起手揉揉有些暈眩的太陽穴,映蟬也只有捺著性子,任由阿蘭嬸將她推進蔭涼的主宅。
「我是大概九個月前經由朋友的介紹,到皮家大宅來應徵的。朋友告訴我,工作的內容是照顧個類似植物人般的女孩子,可能是因為受到太大的打擊或其他原因而將自己封閉了起來。」將冰涼的檸檬紅茶放在映蟬面前,阿蘭嬸自己也端了杯茶,坐在映蟬對面,黑眼珠中閃爍著幽默且友善的光芒,「我先生很早就過世了,孩子們也都已經成家立業,本來我是不需要再出來做看護的工作,但是我的朋友已經是第七個被嚇跑的看護,所以我決定來看看,到底這位病人有什麼特殊之處!」
默然地啜著冰紅茶,映蟬凝神地注視著手裡的杯子。
「我到了這裡之後,很快的發現特殊的不是病人,不是已經將自己鎖在別人進不去的世界的你,而是揚先生。鎮上的人議論紛紛,有人說他是你的遠房親戚;也有人說是你的未婚夫。總而言之,詳細的情形我也不清楚,不過根據我的觀察,他把你看得比他自己還重要。
「因為常常要送你回醫院檢查,所以多多少少我也從護士的口裡聽到些故事——像他那個暗戀他而想迷昏他,一起殉情的學生的事——那個張如蘋也真是異想天開,她不知打哪兒弄來一種叫Roofie的藥片,別看它外表像是普通的阿斯匹靈而已,這可是種強烈的麻醉安眠藥,效用是普通鎮定劑的十倍。幸好她用的不多,又被及早發現,否則,搞不好會弄假成真了。
「沒有想到張如蘋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她又趁著你到醫院探視你祖父時,想用硫酸毀了你漂亮的臉蛋,但是因為揚先生護著你,張如蘋反倒一失手,全潑了自己一身,在加護病房住了三個多月,因為捺不住脫皮植皮的痛苦,在廁所用窗簾的尼龍繩自殺了。」
訝異地捧住自己的臉,映蟬在腦海中回想著那個冷艷如朵帶刺玫瑰的年輕女郎,心裡流過一陣寒意。
「我到皮家大宅的時候,揚先生的傷還沒有完全痊癒,那時候的他真像頭受傷很重的熊,總是處在憤怒的邊緣,像是隨時都要咬人一口似的,只有在他跟你相處的時候,我才可以舒口氣。」
「我都沒有印象……」對阿蘭嬸所說的事,映蟬如墜五里霧中。事實上,在她的感覺中,彷彿自己睡了很長的一覺,而醒過來之後,卻是人事已非了。
和藹地拍拍她的手背,阿蘭嬸笑盈盈地為她再斟杯冰紅茶,「這有什麼關係呢?重要的是現在你已經醒過來了,我愈來愈相信,揚先生是在等著你醒來,舉行結婚典禮,因為啊,你的禮服和照片都還在新房裡放著,揚先生寶貝極了,根本不許別人去碰,你想不想看看!」
不待映蟬有所反應,阿蘭嬸立即興致勃勃地推著映蟬所坐著的輪椅,穿越過充滿英國典雅風味的吊式花籃和幔帳,來到扇用金漆在純白的門扉上繪畫精巧的雙併門前。
伸手一堆,那件工精緻的禮服,就這樣文文雅雅地躺在全套純白絲織床罩被之上,而那幅四十寸大的照片,孤零零地被放在靠窗的一角,被一束陽光照射得分外光亮。照片中的映蟬和芻蕘,笑得令時間都凝結了。
「你看,我說的對不對?聽說你們原本打算要結婚了,卻因為兩位老人家過世才延期的,所以……」
沒有聽進去阿蘭嬸的嘮叨,映蟬恍惚間記起了芻蕘取下她手指上的戒指時的表情,她的心,隱隱地痛著……
異樣的感覺使映蟬的意識逐漸清晰了起來,在看清楚眼前那個背對著她的男人之後,她鬆了口氣地閉上眼,但不一會兒又好奇地瞇起眼睛偷窺他的舉動。
像是懷著很煩悶的心情,芻蕘在她床畔來回地踱著步,不住地凝視黑暗中的映蟬,或者,更多時候是仰天長歎,久久都沒有出聲。
遠方傳來稀疏的雞啼聲,像是預告著黎明將至,突然一個轉身地來到映蟬身畔,將懷裡的一封信放在映蟬枕邊,握著她的手,芻蕘不時地輕吻著她的掌心。
「映蟬,經過漫長的等待,你終於從你自閉的世界裡走出來了,我想,我的堅持總算是有了好的回應。映蟬,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這一年多的風風雨雨,我們終於走過來了,如同我當初所承諾的,皮家大宅所有的產權全部是你的,瑞士銀行裡,我也為你準備好今後不虞匱之的生活費……映蟬,我想說的是,我……唉,好好保重。」說罷起身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啄,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隨即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不久便聽到引擎的怒吼聲逐漸遠去。
陡然地自床上坐了起來,映蟬很快地拆著那封信,激動使她的手頻頻顫動而將信揉成皺片,等她終於撕開信封時,已經是滿身大汗了。
信封裡很簡單,只有一張填著她名字的地契,還有一份由瑞士某大銀行簽發的存款證明,再來,就只有那枚曾是芻蕘給她的戒指,將那枚戒指套在自己已清瘦了不少的無名指上,轉動著鬆垮垮的戒指,她的淚水緩緩地滴落。
燠熱的溫度才因為秋風的輕揚,而有了稍減的跡象,不顧阿蘭嬸的勸阻,映蟬執意地拎著自己簡單的行囊,決意遠渡重洋到陌生的國度去。
「小姐,說不定揚先生過一陣子就會回來了,你的身體才剛完全恢復健康,這樣一個人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教人怎麼放心得下?」坐在計程車裡,阿蘭嬸仍不死心地一再遊說,希望打消映蟬的念頭。
「不,阿蘭嬸,我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當初我應該攔住他的。生命中有太多的起起落落了,沒有他,日子成了難捱的死水,我再也忍受不了,所以我要去找他。」綻露出抹委婉的笑容,映蟬淡淡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