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響起,他好煩,不想說話,不想見人。敲門聲持續,他只好起身開門,一臉陰霾。
「奶奶……」
「我腰酸,幫我槌槌背。」奶奶一雙明眸依然銳利地盯著他。
他扶著奶奶到他床上,坐在她身後輕輕幫她槌背。
「失戀了?」奶奶一語就正中要害,他覺得心一陣刺痛,卻搖了搖頭。
「沒有……」
「沒失戀表情比失戀還慘。」奶奶居然笑他。
「奶奶……」他無助地望著她。「奶奶,你跟爺爺怎麼認識的?」
他喜歡聽奶奶說故事。一個八十歲的老人,她的一生就像一個傳奇,奶奶總喜歡誇大其辭,胡謅瞎辦,沒人知道她說的故事是真的還是假的,但真假也不重要了,奶奶的故事總能發人省思。
奶奶呵呵笑起來了。
「你爺啊!是我倒追他的。」
賈詩文微愣。這和他小時候聽她吹噓爺愛她是多麼至死不渝有些出入。
「當年你奶奶我可是艷名遠播的眷村之花呢!你爺是個書獃,他喜歡我哪敢明追,這個人空有瀟灑的外表,膽子比老鼠還小,還得我放下身段點醒他那顆魯鈍的死腦袋他才清醒。」
「在那個年代,奶奶你的確很勇敢……」他輕聲回道。
「愛情就是愛情,分什麼年代,自古多少君主捨江山愛美人,後代就說是紅顏禍水,他們懂什麼?真正愛一個人,權利地位根本不放在眼裡,就算是帝王之軀也會對愛情屈膝求饒。」
「愛到自己都可以不要,是很難得。」他輕歎。
「不是不要自尊,是一種包容。」奶奶看著他。
「包容……」
「相愛的人互相包容,但也要兩廂情願哪!單方面的包容,叫做縱容。」
他沉靜了一會,眼神有一抹痛楚。
「我太縱容她了嗎?奶奶。」
「我又不瞭解她。」奶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我想……也許是她根本沒有愛過我……」他十分沮喪。
「鐵石心腸的女人才不會愛上你呢!」她笑道。
「奶奶……」
「嗯……看來對方是個性格剛烈的女子,跟我當年有得比啊。」
「可是不一樣,奶奶愛著爺,所以願意放下身段倒追。」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回頭倒追你?」
賈詩文像個無助的小孩。他一點信心都沒有。
「不會的,她太驕傲了。」
「哼嗯,」奶奶似乎不以為然。「那就該殺殺她的銳氣。」
「奶奶,我不想傷害她!」他急道,被奶奶白了一眼。
「我有叫你傷害她嗎?你比你爺還笨。」
對愛情,他本來就不夠精明。他更消沉了。
聽見開門聲,奶奶就起身了。
「一定是小晴回來了,我要叫她帶我去阿開那吃麵,要不要幫你帶一碗回來?」
他搖搖頭。現在他只想一個人靜靜地思考,到底他能給翊芸什麼幫助、他能挽回什麼……
「大哥……」進門來的是范家偉。
「家偉……」
「詩晴陪奶奶出去了。」
他坐近他,兩人移坐到一旁的矮沙發。
「我想是我的錯……」范家偉開口。
「怎麼會,不關你的事。」是一切太巧合,太無奈。
「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變,但今天看了,她真的一點也沒改……」范家偉語重心長。
「改了,就不是她了……」
「說的也是。」范家偉淡淡一笑。談起了往事,像是昨天才發生一般清晰。「我認識她的時候,在台中……」
台中?賈詩文微怔。
「她當時在紅茶店打工,我已經注意她很久了,我認識那裡的一個大姐,聽說她剛考上台北的大學,正要跟老闆辭職,老闆很喜歡她,想留下她,還要升她當店長,你知道當時我聽見她多麼驚人地回答什麼話嗎?」
他很想知道。
范家偉笑道:
「她說,當一個泡沫紅茶店的店長有什麼前途?」
這的確是她會說的話。
「老闆氣壞了,我看見他把她拉到一旁說,到台北唸書以後賺的錢也未必比這裡多,她想要的話,他整家店都可以給她。」
「她不會要人家的施捨的。」
「沒錯,她冷冷地回答,他如果真喜歡她,大可以放棄這裡跟她上北上發展。」
賈詩文一笑,范家偉也笑了。
「我就是欣賞她的傲氣。跟她認識後,一起回到台北,她白天上班、晚上上課,而我一個剛退伍的年輕人,不斷換工作,內心裡其實很矛盾,我覺得我配不上她。直到進入這家銀行,工作穩定了,而她的職位也愈升愈高,她主動提出同居,我們就住在一起了。」
「你對她過去的事都不知道嗎?」賈詩文不太敢相信。
范家偉自嘲似的一笑。
「她不會讓我知道的。後來我才發現,她一向只顧自己的感受,和我談戀愛,我卻像她的附屬品,她不會理會我的工作,她只在乎她的工作做得夠不夠好。」
「這樣你們還算交往?」
「其實我們分分合合好多次,一直沒分成的原因是,我發現她除了我,沒別的朋友,我放不下她,我明知她一個人也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但我狠不下心來,至少她很專情……
「我把她當成我的激勵,她的成就樣樣比我好,促使我更努力地想超越她,但她……不喜歡有人跑在她前面。你知道?當她發現我們之間有了距離,她就像磁鐵一樣緊吸住你不放,隨時要電話報備行蹤,跟女同事出去她就翻臉。」她現在……似乎也是如此……
「說真的,壓力真的好大……」范家偉無奈搖頭。
賈詩文卻沉默不語。不知怎地,聽他的敘述,他反而對她更心疼、更不捨。范家偉並不知道她曾為了他獨自在深夜淋雨,為了他病了也一個人撐,不管兩人之間的愛情還存不存在,至少這麼多年下來,都有一份難捨的情義,
「但是我真的無法恨她。她很聰明,和她在一起我學到很多,她可以是個好朋友,為你解決很多麻煩,但她的愛太有壓迫感,教人難以喘息。」